第10部分(3 / 4)

倒像這又溼又熱的季節裡繁茂綻開的野花一樣,充滿了躁動和不安。也許戰亂讓人更渴求愛戀?十六七歲的少女們匆匆又偷偷地戀愛起來。對方是昔日的老鄰居老同學?抑或一次###一場遊戲中的邂逅客?她們只知道要愛和被愛。不過這愛也真可憐,只是魚雁傳書而已。真光對住校女生的管束也是一絲不苟的,不要說夜間不能外出和會客,即使週末,也無例外。然而寫情書,並非人人都能心有所感筆有所言的,先是好友雪莉央她代寫情書,對方回信,驚服得要拜倒在雪莉的石榴裙下,雪莉卻又大大咧咧說出了此中奧秘,於是竟有五六個女友央香梅代寫情書了。每逢週末,她便孜孜筆耕,樂此不疲,既要有真情,又得端莊含蓄,還不能雷同,陳捉刀也算是絞盡腦汁,嘔心瀝血。在她伏案疾書的當兒,女友們已快樂地幫她洗衣浣被熨衣鋪床了,這真是少女的別樣友情。

有時也惹出了麻煩。雪莉的大大咧咧竟擴充套件到她的男友,這位心高氣傲的鄰校男生聞之勃然大怒,認為這是對他的愚弄,堅持要陳香梅道歉。雪莉急了,又央求香梅;香梅倒老老實實致信解釋,說只不過甘願為朋友兩肋插刀而已,決無惡作劇之意。誰知這位男生得寸進尺,又堅持要見陳香梅一面!陳香梅這才慌了,幸而女友們眾志成城當她的保護傘,這一面才遲遲未見成。

女生們便又重新感到她只不過是小不點,情竇未開,不懂愛情。

差矣。香梅的心情又快活又沉重。她不是晚熟,是早熟,比這些女生還要早熟。這種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感,她早在北平跟羅明揚的友好中就體驗過了。她仍舊思念羅明揚,這一封封代寫的情書,是否仍流瀉著對明揚濃濃的情意呢?是,又不是。戰火隔絕了他們的書信往來,她珍藏著昔日的那份情。但是,她在炮製情書時,也驀然悟到:這不是愛。就像她眼下也決不會愛這些奶裡奶氣的鄰校男生一樣。如若她要愛,定會愛上一個成熟的男子,哪怕年紀比她大許多。

全港中學舉行作文競賽,她又一次奪魁!她還是個小不點,像一粒銅豌豆般響哨哨登上了領獎臺。在掌聲和歡呼聲中,她聽見了第二名的姓名時,竟不寒而慄———正是雪莉的男友!這位高大瀟灑的年輕人不無敵意妒意也不無好意情意地盯著她,真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呵。走下臺來,他卻半認真半玩笑地對她說:“從現在起,你最好小心一點!你用的心思太多了。”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好像內衣露出得太多似的;但旋即釋然了:他畢竟還只是一個奶裡奶氣的高中生,哪怕他長得牛高馬大。

真光女中的生活溫馨浪漫,香梅感受到歲月靜好,戰爭離香港是遙遠的。但是羅慕華先生在她的週記本上題的一闕詞,卻撩撥起她的鄉思。“萬壽山頭夕照黃,春也淒涼,秋也淒涼,翠堤一路繞情絲,來也迴腸,去也迴腸。十載遊蹤半渺茫,朝也思量,暮也思量,那堪風雨正三更,醒也他鄉,睡也他鄉!”羅慕華先生跟李潔吾老師一樣,把她當作了朋友。可李老師也音訊杳無了,就是外公,曾接到一信說離開北平去了上海,外公在上海何處呢?家書卻是萬金也買不來!

放暑假了。香梅撐一柄油紙傘獨自歸家。傘是青灰底子,畫了半傘的綠柳。雨打著傘,白霧··的一片,她的眼濡溼了,是昆明湖畔的楊柳依依?

回到家,直奔母親的臥室,李媽卻拽住她,鬼鬼祟祟道:“有客人哩。”她偏要好奇地探頭虛掩的房門中,卻有粗野的大嗓門嚷道:“陳太太,就是這個價錢了。這對鑽石手鐲嘛,貨是好貨,可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哪個願把錢花在珠寶上頭呀?陳太太你也不用討價還價了,將就這個價錢吧,我還是看你是熟主的份上呢。”

香梅像遭了當頭一棒,動彈不得。

廖香詞的聲音極細微:“這是罕見的鑽石手鐲呵,還是母親給我的18歲生日禮物呵……能不能稍稍加點價?我六個女兒都在上學……”

天呵,香梅閉上了眼,淚如泉湧;收攏了的灰綠雨傘,也在嘀噠淌著雨水,地板上已是溼漉漉的一圈;李媽也僵立著,右手還僵僵地拽著她的衣袖;她的旗袍早已顯得短小,幸虧而今香港的時髦是袖也短袍也短,才不至於落到捉襟見肘的尷尬;她是幾回回欲開口要母親添置新衣呵。可是,母親卻在變賣首飾以維持全家生計!從不言錢的母親卻像賣魚女人一樣討價還價!在為女兒們的升學而苦苦哀告!

香梅的心顫慄了。

她捂住嘴,踉踉蹌蹌跑回自己的臥室,倒在床上,將自己埋在被子裡放聲慟哭。

她無意間偷聽到家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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