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許久未語,但我的話可還沒問完。
我瞪著房東,說:“不想在被槍斃前就被搞死的話,就說清楚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冒充房東?是不是一開始就計畫犯案?幹什麼把指紋弄掉?”
誰是誰,居然是結案最大的關鍵,最官僚的一部份,非搞清楚不可,要不然任何記錄都會變得空空洞洞,意義也會隨時自我毀滅。
房東沒有說話,他出神地玩弄手指頭上的鼻屎,接著研究起掌紋的奧妙。
每次我們質詢他的身分,就像使用法語跟猴子溝通一樣毫無反應,問他是哪個學校畢業的,他一下子說臺大肄業,一下子說輔大肄業,又問他曾被哪個老師教過,他就會背誦出曾經看過的警察制服上的名字。
存心搗亂。
“還有,我們在所有人的房間裡都可以找到他們的指紋,唯獨你跟穎如的房間一個象樣的指紋都沒有,只有你自己的毛髮、指甲、面板碎屑、精液,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兩手一攤。
黑色星期天之後(7)
“穎如神出鬼沒,自然不會留下證據。如果留下了,也是她不在乎。”房東的眼神炯炯發亮。
我諷刺道:“一個人要扮成兩個人,還真是煞費苦心,其實你跟我心裡都很明白,從頭到尾都沒有張穎如這個人,張穎如只是你的幻想,你的分裂,你沒有老二的第二人格。”
這是Sam提出的精神分析理論,假房東既然冒充了真房東收租,自己還篤信不疑,兼又杜撰出一個荒謬絕倫的犯罪指令碼,精神狀態不穩本身就是確定的。也所以,假房東將心中某個想象或慾望投射到一個不存在的人物上,這樣的想法也就不足為奇。
久而久之,不存在的人物也會實際發生行動。以藉用同一個身體為方式。
穎如,只是一個投射,一個完全沒有道德軀殼的假設。
所有關於她真實存在的可能,是零。
已故的導演希區考克的經典代表作“驚魂記”,就是敘述一個精神分裂症的男子同時化身為自己已經去世的母親,動手殺害許多無辜少女,化身期間不只偽裝女性聲嗓欺騙調查案子的私家偵探,連行為舉止都強烈顯現母親的特殊嫉妒性人格。
眼前的男人,不管是真的精神分裂還是善於偽裝,總之,這個世界上絕沒有穎如這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杜撰出來的虛偽故事。
我看著不發一語的房東,繼續說:“一個大男人居然要閹割自己才有辦法當一個殺人鬼,真是丟盡我們帶把好漢的臉!”
房東沒打算理會我,他研究著沒有指紋的手指,捏著、揉著、掐著、甩著,好象手指是天底下最有趣的玩意兒。
“你渴望犯罪、渴望殺人、甚至渴望成為經典,但很抱歉,你只是一個娘娘腔的小別三,我也會跟記者這麼說的。”我得意洋洋看著沈默的房東,我的話一句句命中他的弱點。
這傢伙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那麼神,為什麼要殺掉前來詢問的小員警?唬弄幾句過去也就是了,但他選擇了將自己曝光,其心自是要成為犯罪史上不斷被引述的一頁,這是所有變態共同的虛榮心。
我洞悉了他,他在我面前已經虛弱無力。
房東頭也不抬,不多久,雙手手指彼此怪異纏繞,打成一個肌骨扭曲的結。
“而這個怪案,隨著時間跟媒體健忘的個性,一年後就不會有人在意。你應該知道前桃園縣縣長劉邦友在自己官邸被黑道掛掉的案子吧?當初炒得驚天動地的,哈,現在呢?那恐怖的命案現場已經被拆掉了,一點價值都沒有。你呢?一個沒有頭的立法委員,沒名沒氣的,過一陣子大家連他叫什麼名字都忘了,你啊,不過是做了一場白工。”我哈哈大笑,鼓掌拍手。
強光照射下,手掌的巨大黑影在房東臉上晃動著。
房東舉起他纏繞不清的手指團,困惑地說:“警察大人,我。。。。。。我好象把自己死鎖了?打不開!”
我失笑。
一個人的兩隻手掌,怎麼會如此亂七八糟地鎖在一起?
“你不過就是個小丑。”我說,開啟門,關上。
門縫裡,最後看到的房東,正忙著苦惱自己兩隻糾纏不清的手掌。
就跟虛假的房東、張穎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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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姍,今晚我要加班,恐怕不能回家睡了,明天一早還要去署裡跟那些老頭子報告呢,嗯,愛你,晚安。”
我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