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畫坐的吧,”文森特說。“讓她輕鬆點。”
他們一直畫到中午,各自伏在自己的畫板上,偶爾交換幾句關於光線和菸草的話。德·博克解開午餐食品,三個人圍著爐子吃了起來。他們津津有味地嚼著薄薄的麵包片、冷肉和乳酪,一面打量著早晨的畫。
“奇怪,一旦你開始吃起來,你就能對自己的畫有一個客觀的觀察。”德·博克說。
“我可以看看你的畫嗎?”
“請吧。”
德·博克已經畫好了女郎的臉部,畫得很象,但她身體的特性一點影子也沒有。那只是一具完美的軀體。
“哎呀,”德·博克看著文森特的畫嚷道,“你用什麼東西代替了她的臉呀?這就是你所謂的灌注熱情嗎?”
“我們不是在畫肖像,”文森特答道。“我們是在畫人體。”
“臉不屬於人體,那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看看你畫的腹部,”文森特說。
“怎麼啦?”
“看上去好象充滿了熱氣我看不到一寸腸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沒有看到這可憐的姑娘的腸子掛在腹外呀。”
模特兒自顧自吃著,一笑不笑。她認為不論怎樣,所有的藝術家都是瘋子。文森特把他的畫放在德·博克的旁邊。
“請看看,”他說,“我畫的腹部是充滿著腸子的。你一看就知道,成噸的食物緩慢地、曲折地穿過迷宮。”
“那與繪畫有什麼相干呢?”德·博克問。“我們不是內臟專家呀,是嗎?人們看我的畫時,我要他們看林中的霧景,雲背後的通紅夕陽。我並不要他們看肚腸。”
每天早晨,文森特一大早就出去找模特兒。有時是一個鐵匠的孩子,有時是吉斯特的瘋人院裡的一個老姐,有時是泥炭市場上的一個男子,有時是帕德莫斯或猶太區的老祖母和孩子。模特兒花費了他好多錢,他知道這些錢本來應該省下來買食物吃到月底的。但是,如果他不能全速前進,那末他呆在海牙,在莫夫門下又有什麼好處呢?以後當他被承認後,再吃也未得及。
莫夫繼續耐心地指導他。每天晚上,文森特去尤爾布門街,在那忙碌溫暖的工作室裡作畫。有時他感到洩氣,因為他的水彩畫不透明,齷齪,呆滯。莫夫只是笑。
“當然啦,還畫得不對,”他說。“不過,倘若你的畫現在就透明,那隻不過洛麗而已,往後一定會變得呆滯。現在你畫下去,畫面顯得沉悶,但以後會畫得快起來,畫面舍亮起來。”
“不錯,莫夫表兄,但是,要是一個人必須用他的畫來掙麵包的話,他該怎麼辦呢?”
“相信我,文森特,如果你想一步登天,那隻會毀了自己,成不了一個藝術家。當時的名人往往僅是一時的名人。在藝術上,那句老古話是千真萬確的:‘誠實才是上策!’寧可不厭其煩地認真學習,不要形成那種譁眾取寵的俗風風格。”
“我要老老實實,莫夫表兄,以粗礦的風格責現嚴肅的真實的事物c但是在有謀生之必要的時候……我畫了一些東西,我想特斯蒂格也許會……當然我認識到……”
“讓我看看,”莫夫說。
他對水彩畫曾了一眼,把它們斷得粉碎。“堅持你自己的科礦,文森特,”他說,“別很在業餘藝術家和畫商的屁股後亂跑。要讓那些喜歡你的人來湊和你。在相當的時候,你會有收穫的。”
文森特低頭看看碎紙片。“謝謝你,莫夫表兄,”他說。“我w要你那樣的反對意見。”
那天晚上,莫夫舉行一個小小的聚會,來了好些藝術家:因對別人的作品苛評而被叫作“無情的劍”的韋森布呂氏佈雷特納、德·博克、朱爾·巴克休曾和沃斯的朋友紐休斯。
韋森布呂耗個子不高,精力充沛。沒有東西能夠征服他。對不喜歡的東西——幾乎是所有的東西——他都說得一天是處。他描繪中意的東西,描繪怎樣中意的,並使公眾也中意。特斯蒂格曾對他的一幅油畫中的某些東西表示過異議,從此他就拒絕讓古皮爾公司出售他的作品。然而,他畫的每一拍作品都賣得掉,沒有人知道是怎樣賣去或賣給誰的。他的路就象他的舌頭一樣稅利,他的頭、鼻和下巴尖削。人人都怕他,又都想博得他的稱許。他以目空一切而名聞全國。他把文森特引到角落裡的火爐旁,不時地往火中吐唾沫,傾聽有趣的嘶嘶聲,撫弄一個石膏足部模型。
“我聽說你是幾·高家的一員,”他說。“你畫得象你叔叔們賣畫那樣成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