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才能使你的腳曬曬太陽。幹嗎把骯髒的普羅旺斯皮鞋枕在你的頭下呀?我看這比沒有枕頭更壞。”
塞尚揉揉腳底,穿上靴子,發著牢騷。
“我不是用鞋當枕頭。枕在頭下,睡著後,就沒人能偷了。”
高更朝文森特轉過身去,“他講話的樣子會使你以為他是一個捱餓的藝術家吧。他的父親開銀行,埃克斯昂普羅旺斯的一半是他父親的。保羅,這是文森特·梵·高,泰奧的兄長。”
塞尚和文森特握手。
“真不巧,沒能在半小時前找到你,塞尚,”高更說,“否則你就可以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巴塔耶有我吃到過的最好的青豆燒小牛肉。”
“真的好,是嗎盧塞尚問。
“好?太可口啦!不是嗎,文森特?”
“當然,當然。”
“那我倒想去吃一點了。來,陪陪我,高興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再吃得下一份。你行嗎,文森特?”
“也吃不下。不過,如果塞尚先生一定要……”
“做個好人吧,高更。你知道我最討厭一個人吃飯。如果你們小牛肉吃夠了,那就吃點別的好了。”
“好吧,就聽你的。走吧,文森特。”
他們回到女修道院長路,朝巴塔耶飯店走去。
“晚上好,先生們,”侍者說,“點菜吧7”
“對,”高更答道,“來三個當天名菜。”
“好。什麼酒?”
“你點酒,塞尚。在這方面,你比我高明。”
“我看,有聖埃斯泰弗,波爾多白葡萄酒,索特羅白葡萄酒,波恩紅葡萄酒……”
“你嘗過他們的波馬爾葡萄酒嗎產高更狡猾地插嘴說,”我總以為這是他們店裡最好的酒。“
“來一瓶波馬爾葡萄酒,”塞尚對侍者說。
高更不消多時就吞下了他的小牛肉和青豆,轉向塞尚,後者剛吃了一半。
“順便問問,保羅。”他問,“聽說左拉的《作品》銷了好幾千本。”
塞尚對他狠狠地白了一眼,厭惡地推開菜盆。他轉向文森特。
“你讀過那本書嗎?先生。”
“還沒有。我剛看完《胚胎》。”
“《作品》是一本壞書,”塞尚說,“一本虛偽的書。而且是借友誼為名所幹下的最卑劣的出賣。那是一本關於一個畫家的書,梵·高先生。關於我!埃米爾·左拉是我最老的朋友。我們一起在埃克斯長大的。我們一起上學。我來巴黎就是因為他在這兒。我們比骨肉兄弟還親,埃米爾和我。我們年輕的時候,一起計劃過如何成為偉大的藝術家。可現在,他卻對我幹下了這個。”
“他對你幹了什麼?”文森特問。
“他嘲笑我。挖苦我。把我弄成了全巴黎的笑柄。我回復一日地對地闡述我對光的見解、對描繪表面現象下的結實之看法,以及對調色盤來一次革命的想法。他聽我講,鼓勵我,誘我講。他一直僅僅是在為他的書蒐集素材,給別人看看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呆子。”
他喝乾了酒,又朝文森特轉過身來,接下去說,怒火在他的不愉快的小眼睛裡燃燒。
(三)
“左拉把我們三個人寫進了那本書,梵·高先生,我、巴齊耶和一個常替馬來打掃工作室的可憐的、不幸的孩子。那孩子有當藝術家的願望,但最後因絕望上吊自盡。左拉把我描繪成一個空想家,又一個誤入歧途的可憐蟲——自以為在對藝術進行革命,可是他之所以不用傳統的方法描繪,只不過是由於他壓根兒沒有足夠的本領而已。他把我吊在我自己傑作的絞刑架上,因為我終於認識到:我錯誤地把瘋狂的亂塗著成是天才。為了和我作對,他還塑造了另一個從埃克斯來的藝術家,一個把最陳腐的學院主義垃圾統統翻了出來的、多情善感的雕塑家,並且把他描繪成一個偉大的藝術家。”
“真有趣,”高更說,“左拉還是第一個起來捍衛愛德華·馬來的繪畫革命呢。埃米爾為印象主義繪畫所作的貢獻,比活著的任何人更多呀。”
“對,他崇拜馬來,因為愛德華推翻了院士們。但當我正想起越印象主義者的時候,他卻當我是呆子,是白痴。至於埃米爾本人,他是一個才智平庸、令人討厭的朋友。我早就不上他家了。他的生活就象一個該死的資產階級。地板上鋪著奢侈的地毯,壁爐擱板上擺著花瓶,有幾個傭人,一張雕花書桌供他撰寫他的傑作。呸!他比馬來不敢當的中產階級更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