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族人,但卻儼然是一副做爸爸的神氣,把一個他們自己人抱在手裡。
“來。你得先見見埃倫!然後我們再到我的房間去說話,我的上帝,我們總該有話要說吧!你得給我說說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我到現在還吃驚得合不攏嘴呢。”她把孩於接過去,皮公文袋在他們兩人之間晃盪。“拜倫,這是什麼東西?”
“過一會兒我也會把它說給你聽的。”
拜倫在餐室裡出現,引起了經久不息的、象開了鍋似的轟動。醉醺醺的埃倫大喜過望,激動地用意第緒話向大家說明——“娜塔麗的男人從美國來,是美國海軍!”——眾人噴噴議論,挨個兒握手道好,在拉賓諾維茨旁邊擺上一個新的座位,添給他們一道道菜和一巡巡酒,在拜倫硬嚥下去幾口他根本不想吃的食物的時候那一陣用意第緒語唱的情緒熱烈的歡迎曲——所有這些都得佔去時間,可是誰也推不掉猶太人的殷勤好客。
娜塔麗抱著路易斯站在門口,看得出了神。他就坐在門德爾松一家人中間,她的拜倫。亨利。飯桌上點起了八支齋戒日的蠟燭,其中有兩支是她親手點燃的——這真是她有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場面。儘管他顯然不很自在,可是對於來自四面八方的意第緒語的祝賀恭喜,他還是一面聽著傑斯特羅給他翻譯,一面作出親切熱情的回答,而所有在場的人都在熱情洋溢地接待他。他是她的丈夫。憑這一點就夠了。他還是美國海軍的軍官。雖然美國領事館駁回了有些人的申請簽證,那也沒關係。他們也跟法國人一樣,跟大多數歐洲人一樣,都在等待著美國人對希特勒發動反攻,如同他們篤信上帝的祖先等候著救世主的降臨一樣。象閃電一般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他們跟前的拜倫,他們似乎並不覺得奇怪。美國人本來就是超人嘛。反正各種各樣令人吃驚的事在這些人看來都成家常 便飯了;生活已經陷於混亂,不見得有哪一樁事情和別的事情相比會顯得格外出奇。
拉賓諾維茨和拜倫之間的淚不相同使她深有感觸,這兩個男人此刻正在蠟燭光中比肩而坐,因為現在已經停電。 矮胖的巴勒斯坦人面色白皙,兩肩低垂,儘管他現在心情平靜,他的表情也是一種疲 憊、悲哀和決心的混合體,他和拜倫顯然不是屬於同一個民族。她的丈夫則有一個美國人的眼光明亮、充滿自信、不脫稚氣的神情。他的臉上添了一番有過新經歷的痕跡,至於到底是些什麼經歷,還有待於聽他介紹,不過這個拜倫。亨利即使活到九十高齡,即使一生都過著艱苦歲月,他的相貌也決不會跟阿夫蘭。拉賓諾維茨相象。
“對不起,我該告辭了。”拜倫站起來。他們也不挽留,只是響起一片再見聲。娜塔麗抱著路易斯,把他帶到牆壁上堆滿了黃封面存書的小房間。門德爾松太太憑藉梳妝檯上燃著的一支長蠟燭的光亮正從壁櫥裡拿出埃倫的睡衣睡褲和晨衣。 慣常是埃倫睡的雙人床已經鋪換一新。娜塔麗的小床已經收起拿開。“你叔父上別處睡了,祝你們節日好,再見,”她一口氣說出這一串意第緒話便走掉了,不給娜塔麗一點兒時間笑一笑,紅一下臉,或是道一聲謝。
“我一個字也不懂,”拜倫說,“她可真是個好婦人。那門是怎麼鎖的?”
“有兩道閂,”娜塔麗有點猶豫地說,她正在把張口打哈欠的路易斯放到童床上。
“好,鎖上它。”他用一把鑰匙從手腕上解開鏈條,隨手把皮包扔在椅子上。“我是個臨時外交信使,娜塔麗。所以我才帶著這玩意兒,所以我才上這兒來。我的工作是在直布羅陀的一艘潛艇維護艇上。我從八月份以來都在那兒。”
“你是怎麼幹上這個差使的?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還有——哦,親愛的——”
“都是恰好碰上的。”他一下把她摟在懷裡。
她聽任他緊緊摟抱她,不住地吻她,儘管她自己都快要全身麻木了,她一心只想使他快活。她想起了如果兩口子馬上就急匆匆地相親相愛,她所穿的令人作嘔的內衣可就要暴露在他面前;都是些粗厚的灰色棉織品,在錫耶納所能買到的,只配母豬穿。她所珍愛的在里斯本買的女式內衣仍然帶在身邊,可是她又怎能使他暫且住手讓她換上內衣呢?娜塔麗巴不得馬上就赤條條地在舊地毯上躺下,她的心頭洋溢著不勝驚異的仰慕和感激之情,但是有一點卻是她辦不到的,那。就是情慾衝動。他象一顆炮彈一樣嗖的一聲射回到她的生活中來了;沒想到他的熱吻停止了,他的擁抱也放鬆了。“娜塔麗,那娃娃在瞧著我們。”
路易斯確實站起來了,兩手抓住童床欄杆,神情活潑地看著他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