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東方有了魚肚色,極東天際透出紅影。三人都巴不得早些天明,談笑之間,一輪朝日已現天邊。一邊是紅日半規,浮湧天未。一邊是未圓冰輪,遠銜嶺表。遙遙相對,同照乾坤。橫山白雲,也漸漸散去,知道下面雨隨雲收。山居看慣日出,夜間清景已經看夠,志在早些下手覓寶,無心觀賞日出,天甫黎明便一同飛身下去。宿雨未乾,曉霧猶濃。三人到了下面,收去劍光,端詳地勢,不時被枝藤露水弄了個滿身滿臉。朝陽斜射潭底,漸漸聞得岩石縫間矮樹上的蟬嗚,與草地的蟲聲相為應和。知了卿卿,噪個不住,從笑和尚所指方向仰視,峭壁排雲,苔痕如繡,新雨之後,越顯肥潤。間以雜花紅紫,冶麗無恃,從上到下,碧成一片。僅只半崖腰上,有一塊凸出的白圓石,宛如粉黛羅列,萬花叢裡,燕瘦環肥,極妍盡態當中,卻盤坐著一個枯僧,方在入定一般。
昨晚笑和尚因下來匆忙,只顧注意潭底,那地方又被密雲遮去,沒有看到。這時一經發現,三人不約而同,又重新往上飛去。落到石上一看,孤石生壁,不長寸草,大有半畝,其平若倚。一株清奇古怪,粗有兩抱的老松,從巖縫中輪國盤拿而出。松針如蓋,剛夠將這塊石頭遮蔭。石頭上倚危崖,下臨絕壑,俱是壁立,無可攀援,決非常人足跡所能到達。細看石質甚細,宛如新磨。拔去壁上苔蘚一看,石色又相去懸殊,彷彿這塊石頭井非原來生就,乃是用法術從別的地方移來一般。三人當中,笑和尚見聞較廣,早已看出有異。金蟬、莊易二人也覺奇怪。那石又恰當昨晚笑和尚發現銀花的下面,便猜寶藏石中,和尉遲火得那靈石仙乳萬載空青及靈玉崖溫玉一樣。先主張剖石觀看,又因那石孤懸崖腰,將它削斷,既恐壞了奇景,又恐墜落下去,損了寶物;不削斷,又不知寶物藏在石的哪一端。正在彼此遲疑不決,金蟬一面說話,一面用手去揭那挨近石根的苔蘚,揭來揭去,將要揭到古松著根的有罅隙邊,笑和尚道:〃蟬弟真會淘氣,苔蘚斑駁,多麼好看,已經看出這石不是崖上本生,何苦盡去毀殘則甚?〃
正說之間,猛聽金蟬大喝一聲道:〃在這裡了!還不與我出來!〃一言未了,倏地從樹根罅隙裡冒起一股銀花,隱隱看見銀花之中,包裹著一個赤身露體、三尺多高的嬰兒,隕星飛雪一般,直往崖下射去。三人一見,如何肯舍,忙駕劍光跟蹤追趕。到了崖底一看,已經不知去向。金蟬直怪笑和尚、莊易不加小心,被他遁脫。笑和尚道:〃我看那嬰兒既能御光飛行,並非什麼寶物。那銀花正而不邪,定是他煉的隨身法寶。只是他身上不著寸縷,又那般矮小,只恐不是人類,許是類乎芝仙般的木石精靈變化,也說不定。好在他生根之處,已經被你發現,早晚他必歸來,只須嚴加守候,必然捉到無疑。假如我所料不差,又比芝仙強得多了。〃金蟬道:〃適才我因看出石色有異,便想窮根究底,看那塊石頭是怎生支上的。
只要找著線索,便可尋根。你偏和莊道兄說寶藏石中,我又防寶物警覺,未便囑咐。其實我揭近根苔蘚時,已彷彿見有小孩影子一閃了。我仍故意裝作不見,原想聲東擊西,乘他不備,搶上前去。後來我身子漸漸和他挨近,猛一縱身,便看見他兩手抱胸,蹲伏在樹根後洞穴之中,睜著兩隻漆黑的眼睛望著外面。先一見我,好似有些害羞,未容我伸手去捉,只見他兩隻手臂一抖,便發出千點銀花,從我頭上飛過,冷氣森森,又勁又寒,我幾乎被他衝倒。
隨後再追,已經晚了。你說他與芝仙是一類,依我看,不一定是。因為我和芝仙平時最是親熱,它雖是天地間的靈物,到底是草木之精英所化,縱然靈通善變,周身骨肉柔而不剛,嫩而不健。我們愛它,常時也教它些本門吐納功夫,它卻別有長進,與我們不同。而且見了刀劍之類就怕,不能練劍。適才所見小孩,雖然看似年輕,卻甚精煉,體健肉實,精華內蘊。
若非人類修煉多年,得過正宗傳授,不能到此。看神氣頗和你我相類,怎能說是草木精靈所化?他昨晚既有心顯露,今日與我初見時,又那般樂呵呵的。如存敵視,我適才未想到他如此厲害,絲毫沒有防備,要想傷我,易如反掌。既不為仇,何以又行避去?只怪我太忙亂了些,果真快一步,未必不可以將他攔住。否則先打招呼,和他好好他說,也許知他來歷用意。如今失之交臂,豈不可惜?〃笑和尚道:〃如照你所說,他要是有本領來歷的高人,必有師長在此,待我向他打個招呼。〃便向崖上大聲說道:〃道友一身仙氣,道術通玄,定是我輩中人,何妨現出法身,交個方外之友?我們決無歹意,不過略識仙蹤,何必拒人千里,使我們緣慳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