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暗自慶幸,此關又過矣!
宋沂蒙猛地站起來,想去倒杯茶水獻給胡煒,巴結巴結老婆是他此時惟一的想法。可他剛站起來,胃部就突然感到灼燒般的疼痛,緊接著,一股苦澀的液體從嘴裡噴了出來。胡煒驚呼:“啊,血!”
宋沂蒙沒聽見胡煒說什麼,他吐了很多,吐了一陣子之後,肚子不疼了,也不噁心了,他竟然感到一陣舒坦。他重新坐在椅子上,隨便一瞥,就瞥見地上那堆嘔吐物裡有一層殷紅的鮮血,血飄浮在黃的、綠的,還有紫色的東西上面,把他嚇了一大跳。
胡煒根本不敢朝那堆嘔吐物看,她只看見了宋沂蒙那慘白的臉,還看見了那勉強裝出來的微笑,宋沂蒙的嘴角也白了,瀝瀝拉拉淌著一些絲狀液體。
龍桂華在門外,呆呆地聽著胡煒的責問,聽著聽著,臉上一陣接一陣臊熱。這種感覺,她過去曾經有過:當年在“二泡”的時候,那些好事兒的女工議論她的時候有過;在觀音廟結婚的第二天,姓方的從被窩裡爬起來的時候也有過。這麼多年過去了,那發自內心的羞澀和恥辱,從來也沒有再出現過,這一回,在小小的飯館裡,她竟然在莫名其妙地重複遙遠的過去。胡煒的責問,她聽了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冤枉,她不會衝進去辯解,過去,這種事她經歷得實在太多了。
裡間屋發生的對話,她都聽見了。隨著胡煒的責問,她心裡起起伏伏,以至慢慢麻木,直到後來,她忽然聽見了宋沂蒙在聲嘶力竭地嘔吐,也聽見了胡煒的驚呼,於是從幻覺般的麻木中驚醒過來,她不再顧忌胡煒剛才的發怒是否與自己有關,急匆匆地闖了進去。“快上醫院!快上醫院!”
龍桂華的話像命令一樣斬釘截鐵,胡煒慌神了,在龍桂華的催促下,她才知道她應該做什麼,連忙結結巴巴地:“嗯,嗯……”
龍桂華幫著胡煒把宋沂蒙送到中日醫院,胡煒攙著宋沂蒙,進了急診室,龍桂華就在外頭站著等。沒幾分鐘,胡煒又扶著宋沂蒙從診室裡走出來,手裡拿著幾張化驗單子,龍桂華搶過來一看,什麼血常規、尿常規、還要做胃鏡檢查,她二話沒說,“噔噔噔”地跑去劃價、交款,忙得滿頭大汗。
做完胃鏡檢查出來,胡煒見單子上寫著:胃壁大面積出血及陳舊性疤痕、十二指腸球部潰瘍。丈夫病了這麼長時間,她居然毫無察覺,直到吐血了才知道。她的淚水“嘩嘩”冒了出來,眼前一片模糊。胡煒是個有經驗的醫生,平時見的病人,比這個嚴重得多了,可自己的丈夫吐了血,她一眼也看不下去,化驗單上的每個字都像槍彈一樣射進她的心裡。
她正感到無所適從的時候,忽然覺得一隻溫和而溼潤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是龍桂華。一剎那這隻手一下子讓她想起了母親。小的時候,母親領她到景山上去玩,景山最高處有座美麗的亭子,從上面可以看見整個北京城。母親抱著她,讓她站在綠漆木欄杆上看,說能看見咱們的家。小胡煒找了半天沒找著,茂密的樹叢掩埋了一切,她只看見了幾座稀稀拉拉的高樓。小胡煒怕高,看著就哭了,喊著要下來,母親微笑著,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子,小胡煒找到了支撐,她和母親還有大地融合在一起,於是她有了勇氣,她可以跳到藍天裡飛,飛著飛著就不哭了,她歡快地笑了。
就在龍桂華握住她的一剎那,她覺得母親又回到身邊,她又可以在藍天裡飛,又可以看見朦朦朧朧的家。龍桂華把克服困難的勇氣傳給了她。
醫生是個小個子南方男人,他笑嘻嘻地對宋沂蒙說:“像你這種情況,必須住院動手術,除此以外沒有更有效的方法!”醫生說話的姿態很輕鬆,這也不是一種醫療文化還是一種帶有職業性的同情?宋沂蒙此時心裡平靜得很,開刀就開刀,麻藥一打啥都不知覺,腸子肚子翻騰一個夠,把胃切掉一大塊,然後一縫,不過這疤可不是碗大的一塊了。
胡煒比誰都緊張,她去辦住院手續的時候,聽說要交兩萬元押金,這讓她可犯了難。家裡原有的那點積蓄全拿出來投資飯館了,哪裡還有錢?宋沂蒙聽見說要兩萬元,嘴角上立即露出悽楚的笑容,極不自然地嘟囔著:“不動手術,不動,回家!”他堅持要回家,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手術他根本動不起,他說不動手術,不過是當著龍桂華的面尋找一個臺階罷了。
回家以後,胡煒照顧丈夫躺下休息,然後躲在小廚房裡獨自落淚。宋沂蒙卻好像沒事人似的,只在床上躺了一小會兒,就跑到院子裡溜達,溜達溜達也進了小廚房。
“做啥手術?我看還是保守療法好!免受一刀之苦豈不幸哉?”“你還窮逗!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