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為證明那馬兵所說的話有多少可靠處,老船伕同馬兵分手後,於是匆匆趕到河街上去。到了順順家門前,正有人燒紙錢,許多人圍在一處說話。走近去聽聽,所說的便是楊馬兵提到的那件事。但一到有人發現了身後的老船伕時,大家便把話語轉了方向,故意來談下河油價漲落情形了。老船伕心中很不安,正想找一個比較要好的水手談談。
一會船總順順從外面回來了,樣子沉沉的,這豪爽正直的中年人,正似乎為不幸打倒努力想掙扎爬起的神氣,一見到老船伕就說:
“老伯伯,我們談的那件事情吹了吧。天保大老已經壞了,你知道了吧?”
老船伕兩隻眼睛紅紅的,把手搓著,“怎麼的,這是真事!是昨天,是前天?”
另一個象是趕路同來報信的,插嘴說道:“十六中上,船擱到石包子上,船頭進了水,大老想把篙撇著,人就彈到水中去了。”
老船伕說:“你眼見他下水嗎?”
“我還與他同時下水!”
“他說什麼?”
“什麼都來不及說!這幾天來他都不說話!”
老船伕把頭搖搖,向順順那麼怯怯的溜了一眼。船總順順象知道他心中不安處,就說:“伯伯,一切是天,算了吧。
我這裡有大興場人送來的好燒酒,你拿一點去喝罷。”一個夥計用竹筒上了一筒酒,用新桐木葉蒙著筒口,交給了老船伕。
老船伕把酒拿走,到了河街後,低頭向河碼頭走去,到河邊天保大前天上船處去看看。楊馬兵還在那裡放馬到沙地上打滾,自己坐在柳樹蔭下乘涼。老船伕就走過去請馬兵試試那大興場的燒酒,兩人喝了點酒後,興致似乎皆好些了,老船伕就告給楊馬兵,十四夜裡二老過碧溪岨唱歌那件事情。
那馬兵聽到後便說:
“伯伯,你是不是以為翠翠願意二老應該派歸二老……”
話沒說完,儺送二老卻從河街下來了。這年青人正象要遠行的樣子,一見了老船伕就回頭走去。楊馬兵就喊他說:
“二老,二老,你來,有話同你說呀!”
二老站定了,很不高興神氣,問馬兵“有什麼話說”。馬兵望望老船伕,就向二老說:“你來,有話說!”
“什麼話?”
“我聽人說你已經走了——你過來我同你說,我不會吃掉你!”
那黑臉寬肩膊,樣子虎虎有生氣的儺送二老,勉強笑著,到了柳蔭下時,老船伕想把空氣緩和下來,指著河上游遠處那座新碾坊說:“二老,聽人說那碾坊將來是歸你的!歸了你,派我來守碾子,行不行?”
二老彷彿聽不慣這個詢問的用意,便不作聲。楊馬兵看風頭有點兒僵,便說:“二老,你怎麼的,預備下去嗎?”那年青人把頭點點,不再說什麼,就走開了。
老船伕討了個沒趣,很懊惱的趕回碧溪岨去,到了渡船上時,就裝作把事情看得極隨便似的,告給翠翠。
“翠翠,今天城裡出了件新鮮事情,天保大老駕油船下辰州,運氣不好,掉到茨灘淹壞了。”
翠翠因為聽不懂,對於這個報告最先好象全不在意。祖父又說:
“翠翠,這是真事。上次來到這裡做保山的楊馬兵,還說我早不答應親事,極有見識!”
翠翠瞥了祖父一眼,見他眼睛紅紅的,知道他喝了酒,且有了點事情不高興,心中想:“誰撩你生氣?”船到家邊時,祖父不自然的笑著向家中走去。翠翠守船,半天不聞祖父聲息,趕回家去看看,見祖父正坐在門檻上編草鞋耳子。
翠翠見祖父神氣極不對,就蹲到他身前去。
“爺爺,你怎麼的?”
“天保當真死了!二老生了我們的氣,以為他家中出這件事情,是我們分派的!”
有人在溪邊大聲喊渡船過渡,祖父匆匆出去了。翠翠坐在那屋角隅稻草上,心中極亂,等等還不見祖父回來,就哭起來了。
第七章
十七
祖父似乎生誰的氣,臉上笑容減少了,對於翠翠方面也不大注意了。翠翠象知道祖父已不很疼她,但又象不明白它的原因。但這並不是很久的事,日子一過去,也就好了。兩人仍然划船過日子,一切依舊,惟對於生活,卻彷彿什麼地方有了個看不見的缺口,始終無法填補起來。祖父過河街去仍然可以得到船總順順的款待,但很明顯的事,那船總卻並不忘掉死去者死亡的原因。二老出北河下辰州走了六百里,沿河找尋那個可憐哥哥的屍骸,毫無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