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們一個個像扭曲的雕像,最慘重的是迷龍,他剛發現虞嘯卿在場,於是乎一隻手仍在屁股後邊支著他的馬尾巴,另一隻手從不辣手上搶過來洋鐵盆,然後他就把那個盆遮在自己的胯前,就這樣可笑地定格了。
我真該企望今晚就這麼結束,那迷龍今天也許還在我們身邊。看著這麼個傢伙年華老去,七八十歲仍沒羞沒臊地和他老婆做拆床的遊戲,一定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快樂。可見識過太多苦難的人歡樂時絕不會見好就收,迷龍一直瘋到虞嘯卿想完了家鄉,想起了戰爭。
我們僵硬著,而虞嘯卿一直生猛地拍著巴掌,他不怕冷場也不是做秀,我想他的神經也許堅強到能這樣全無回應地拍上幾個小時,因為他想。
虞嘯卿:“好!這位來自東北的弟兄——!”
迷龍現在明白掌聲居然是為他一人而發了,操著他的道具前遮後攔地就想往人堆裡扎,但是晚了。
虞嘯卿:“好一場死亡之舞!對著死亡能這樣舞蹈的人就是我打心裡拜服的戰士!”虞嘯卿指著迷龍,於是即使是迷龍也不好一頭扎進人群裡就此消失:“你是這一役的突擊隊員!”
一下變得很安靜。精銳們妒忌得眼睛發紅,人渣們嚇得不敢說話,迷龍無聲地嘀咕著什麼,從口形看來是“媽媽耶”這類的唸叨。
在這練的是第一梯隊,虞嘯卿和我的團長一直在挑選只要幾十人的突擊隊,那就是敢死隊,我們同時拿來了美式武器和美式的委婉叫法,它的戰損率應是全軍盡墨或百分之八十。
虞嘯卿並不喜歡這種靜默,今晚他不尋常,他想聽人說話:“我的壯士想說什麼?”
迷龍也他媽的太過頑劣,他翻了一個白眼,直挺挺地往後一倒,撲通一聲,戲臺子上不折不扣的大裁碑。虞嘯卿並不會心地會心一笑,迷龍是粗俗的,從來都是,可現在他的粗俗成了只有虞大師座才能領會到的高階玩笑。
虞嘯卿:“好!生來死去,嘻笑怒罵對之,這是軍人本色!——從此刻起,你是這一仗中絕無二選的突擊隊長!”
沒人說話,精銳們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而我們有一種迷龍這番死定的古怪表情。死啦死啦輕輕拉了一下,讓虞嘯卿看了看他的表。
虞嘯卿:“時候不早,大家休息。”
於是我們嗡嗡地散去,其實更該說張立憲們輕聲的,嗡嗡著,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我們炮灰團的人,炮灰團的人還沉默地呆在原地,如退潮後海灘上的礫石。
迷龍索性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不起來了。
突擊隊的指揮只能是我那團長,所以迷龍得到了衝在第一個的權利,也就是儘快去死的權利。陣前戰死是一回事,提前被人腦門上寫個必死,那是另一回事——迷龍乾脆不起來了。
我們終於決定去扶他,豆餅是第一個,喪門星是第二個。然後就一群全擁上去了。人渣們的同情總是這樣的,帶著幸災樂禍。悲傷的時候總捨不得放棄那點滴的快樂。
喪門星:“讓你……你那話怎麼講?得瑟?”
豆餅:“嗯!”
蛇屁股:“嘿嘿,找事情做。”
不辣:“原來好像是煩啦第一個,煩啦怕黑,白臉的四川佬就是第一個。現在好,你把四川佬給救了——煩啦,你怕黑是裝的吧?是不是裝的?”
我惡狠狠地:“我不要臉。可不是那麼不要臉。”
喪門星認同:“嗯,他要臉的。”
克虜伯:“我要睏覺。”
在我們的攙扶下,迷龍的步子還真有些發虛,那不是裝的,並且他忽然咆哮起來:“你們?!……你們?!……你們?!……噯呀媽呀,整死我了。”
我們就嘿嘿地笑,同情多一點,幸災樂禍少一點。
迷龍在我們的胳臂上嘆著氣:“不玩啦。老子不玩啦。”
就有人摸他的頭:“乖,乖啦。”
迷龍:“就不!”然後他愣住了,我們也愣住了。因為摸他頭的是豆餅。迷龍的老大架子早就魂飛魄散了,惟獨在他的副射手豆餅跟前是維持著的。
迷龍:“你是隨時要跟我屁股後邊的!我他媽是第一個,你他媽就是第二個!”
豆餅啞巴了,我們吃吃地笑著,豆餅扁了扁嘴。
我們攙著迷龍回我們的帳篷。
虞嘯卿搞錯了。迷龍絕不是在對著死亡舞什麼鬼蹈,他實在是我們中間最眷戀生命的人,到了不要臉的地步。往下我很想逃跑,因為迷龍和豆餅。
被夾在我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