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
跑得半死的我們。坐在林邊,看著那支怪異的隊伍過路:由禪達百姓用老槍、火槍、大刀梭鏢武裝起來的隊伍,我甚至看見有傢伙扛著一柄青龍偃月刀。他們走著,時不常就拿下肩上的大火槍,對著林子裡噴上一下。
一週後禪達城外的一家百姓被殺絕了,所有的衣服和食物也都宣告失蹤,虞嘯卿於是組織了一場大會獵,殺了六個,抓住一個,那一個在押解回途死於耙頭和拳頭的風暴。從此後禪達組織了民防,經常大半夜我們還要聽他們製造出的怪動靜,禪達也不得安寧了,禪達從此再也不敢睡覺。
我們在祭旗坡的壕溝已經全挖得了,那幫酷愛土活的新兵們卻總還要精益求精地再做修整。我在他們挖出的防炮洞裡,從槍眼裡用望遠鏡張望對岸。
那邊也在築防,這回像是真的,也是精益求益地往地下發展。我在地表幾乎搜尋不到日軍。
日軍再也沒有進攻,實際上他們上次的進攻就已經是強弩之末。一條貪婪的蛇發現自己吞下了一頭象,這頭象很可能撕破它的肚皮衝出來,一個古老的故事。我們隔著一條江看著漸息的波瀾。
南天門的日軍聯隊現在開始學習我們,像土拔鼠一樣往地下發展。死啦死啦說對面的山已經快被挖空了,並且他很榮幸地通知我們,竹內連山從軍前就學的木土工程。我們無所謂,就算真有反攻之日也輪不到我們,蝨子命不操這份心。“
我把望遠鏡調到最大倍率,仍然看不清南天門之頂永遠在霧靄裡的那棵巨樹,那裡一直在傳來隆隆的爆炸聲。
我:“他們好像要把那棵樹炸倒。”
我是在跟死啦死啦說話,他坐在那,在這個臨時的戰地住處裡,就著一張小桌子搗著飯盒裡的雜糧飯,他的菜是鹽水泡芭蕉根。
死啦死啦:“哪棵樹?”
我:“那棵樹。南天門頂的那棵神樹。迷龍要死在下邊的那棵鬼樹。”
死啦死啦:“不是炸倒。飛機偵察說他們正把那棵樹改成南天門最大的碉堡。”
我:“開飛機的瞎了眼啦。那棵樹都半石化啦,炮彈上去也就啃個小坑。”
死啦死啦:“所以是碉堡嘛。碉堡碉堡,不是涼亭子。跟你說過竹內是學木土工程的。博士。”
我不再說話了,並且終於在望遠鏡裡找到了設在那棵巨樹上的一個炸點,在那樣的爆炸下樹只被炸下了一根旁枝,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一個碉堡。
然後我在半山腰上看見一條大狗,蹲在那,倨傲地看著我這個方向。它理應看不到我,但我覺得被它看到——這是比那棵巨樹的改造更讓我吃驚的事情。
我:“狗、狗肉?!”
死啦死啦:“嚷嚷嚷什麼呀?你當我吃的是什麼美味佳餚嗎?”
我:“狗肉叛國啦?!”
死啦死啦:“扯蛋。”
我也正好看見狗肉跑到我們這防炮洞的門口,瞧了我們一眼,沒發現什麼它能有興趣的事情,於是把一個過路的新兵撲倒在地上——那是它的娛樂。
我繼續看南天門上那條和狗肉一模一樣的狗。我有一種錯亂的感覺。幾天以後我才搞明白,竹內養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狗。不,我錯了,死啦死啦從來不承認狗肉是他養的。處的。他賤兮兮地說。
作為傳令官兼副官,上哪兒我都得賤賤地跟在那傢伙的後邊,包括現在這樣地視察陣地。我們的陣地已經紮下了模子,一向無人光顧的祭旗坡現在不復往日。它有了一種潦倒而窮苦的軍事氛圍,雖然什麼都縫縫補補,啥都破破爛爛,但它是軍事氛圍沒錯。我們的衣服都和土一個色,稍用點兒勁就能把已經腐化的布質給撕爛了。人們在吃飯,吃的是和死啦死啦一樣的東西,每個人都面有菜色。我們進入了塹壕時代,黴天雨地,這樣打仗的兵第一個想的不是打仗,是耗日子。把對方漚黴漚爛漚死。
蛇屁股在向死啦死啦抱怨:“附近芭蕉樹都挖完啦。再下去連鹽水泡芭蕉根都沒得吃啦。”
死啦死啦:“上橫瀾山挖。”
蛇屁股:“他們打我們。”
死啦死啦:“總不能次次打吧?要想吃光頭雜糧飯你們就別去。”
迷龍便對著那一幫乾瞪眼的新丁樂:“吃。吃。早說了吧,有你們好果子吃。”
死啦死啦便當那塊跟他沒關係了,在陣地上橫瞄豎瞄著,他的著眼點在對面南天門。
死啦死啦:“這地方該放門炮的。一個團連門炮都沒有,實在不像話。”
克虜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