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炮灰。炮灰並不覺得快樂。
其他炮灰們的想法和我一致,也漸漸散開。不辣和死啦死啦同時進了我這坑,這有點兒擠,於是不辣悻悻地爬出去找另一個坑。
“我們還是隻好翹了啊,是不是?”不辣爬向郝獸醫那個坑,“怎麼死都行,你可不許救我,獸醫。”
我斜眼看著同坑的死啦死啦,他閉著眼靠在焦土裡,先摸索到了腰上的手槍和膝上的步槍才能讓自己躺得踏實。
他也並不快樂。戰場無快樂,騙子先生。
這是個炎熱的白天,像我早習慣的一樣,風和日麗的戰場並不存在,至少在雙方殊死的滇西戰場上並不存在。山頂的一無遮攔讓我們暴曬著烈日,空氣中永遠有著蠅蚊的嗡嗡聲,從昨天到今天,我們已為其提供了太多養份,空氣中蒸騰著惡臭,幸好還沒到極至,也幸好我們的嗅覺多少已有點兒麻木。
山腰的日本人一直沒動,林子裡晃動著人影,但他們就不進攻。
無聊是悲觀他媽,我又開始了發表意見了,“他們進攻間隙拉得越來越長,也就說到達的軍隊越來越多,各中隊大隊輪番煉我們,每回撲上來的也越來越狠-沒十八次進攻了,十七次就是一錘子買賣。”
那傢伙閉著眼“嗯”了一聲。
我說:“死蒼蠅會感謝你的,它們嗡嗡嗡的飛過來下蛋,人死了,蒼蠅生了,今天攢的夠生養它們一百七八十代的王朝。你個假團座是它們的神。”
那傢伙扔閉著眼“嗯”了一聲。
“……噯,你說這滇西蒼蠅聞得出中國菜日本菜嗎……”我說。
喪門星飛跑了過來,暴露過頭幾乎被一發冷槍命中,他趴下避過那發日本子彈,半截身子探在我們的坑裡,急促地說:“旗!江那邊!”
我實在很難聽懂那傢伙的雲南口音,“啥東西?”
但死啦死啦卻一躍而起,相較剛才的死樣活氣,你只好認為他一直在等這個。
“有人懂旗語嗎?”他問。
我說:“阿譯好像彷彿也許是學過的……”
他沒讓我有損口德的機會,猛踹了我一腳,“叫來!”
正式到如此地步,我看了眼他那表情,簡直是要撲住天上飛來芝麻點大的生機,於是我跌跌撞撞地去了。
我、阿譯、喪門星和死啦死啦幾個一路跌撲著穿過陣地去可以無掛無礙看見對岸的地方-也就是我們在催淚瓦斯中擊退日軍攻擊的陡坡,那裡炮彈和冷槍打不到,但日軍追擊的冷槍冷槍也愈發緊了,那是因為陣地上剩下幾個寥寥的活動目標可以排遣下他們在進攻前的無聊。
阿譯那個未經戰陣的傢伙在日軍重機的攢射下嚇得窩在個小土堆後不動,我連踢帶推,他倒算是跟上前邊兩人動了,我被一發子彈打在腳下,痛得在地上滾。
迷龍和豆餅惑然地在坑裡看著我。
迷龍對豆餅說:“豆餅子你瞅,這就是到處亂跑琢死的。噯,煩啦,你躺好了,滾得我眼暈。”
我躺在地上,扒下一隻爛鞋看了眼,“鞋底打掉了。震著傷口啦。”
我拿鞋砸了迷龍,瘸著爬著仍往目的地去。阿譯那傢伙根本不管我,得跑就跑,他已跑出了好遠。
迷龍嘖嘖有聲地看著我在日軍機槍的攢射下爬遁,幸好土堆已攔住了那邊機槍手的直接射界。
當我從山頂上滾到那處陡坡上時,東岸的旗語已發至尾聲,揮旗的人是何書光,一揮一舞用的力度如要砍人一般,虞嘯卿站在旁邊的一架炮隊鏡旁邊看著我們和口授機宜,他彎腰用那玩意兒時仍挺得像支槍。
不得不承認虞嘯卿確是塊戰爭料子,這麼短短工夫東岸便如換了片土,不是說被他挖得不像樣了,反倒是幾乎看不出挖掘的痕跡和明顯的工事了,露在外邊的沒有幾個人,曾經的防禦陣地多被枝葉覆蓋,偽裝加上往岩石和土層下轉移,現在日軍的炮火要炸到他們已不是易事,而特務營原來一鍋燴的工事對日軍最愛的火炮叢集轟擊來說幾乎是自取滅亡。
阿譯正在乾巴巴地翻譯旗語內容,喪門星正在撕衣服,加上樹枝好做成一杆能發回資訊的小旗。
“虞團座信曰,我輩退已失據,若強行渡江必為倭軍追而殲之,甚之連天險亦為敵所趁。如此,不如決死山頭,玉碎成仁之一仗當可振頹喪之友軍,此役之後他當請東岸自軍長以下為我們澆奠……還有,我不大明白。”
死啦死啦說:“虞大鐵血也不怕噎著,這還有一百多活人,要澆奠我們輪番澆奠他十萬八千遍。什麼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