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在身上遮住最後的羞恥,他的動脈早在我們到達前就割斷了,血流進江水裡,洇紅了一大片。
但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張交織了無數淚痕的髒汙的臉。
我抬頭看了眼環在周圍的兵們,主要是新兵,他們中很多人還是生平第一次看見一個他們的對頭。
江水的映光暴露了我們,南天門上的重機開始向我們掃射。我們開始撤離這處無掩無蔽的灘岸。我注意到滿漢跑了兩步,然後跑回去拖著那具屍骸——那幾乎不會拖累他的速度,因為實在太輕。
死啦死啦和我找了個舒服地方坐了,他在抽菸,並打算給我來上一口,我想了想還是拒絕。
新丁們又在刨土,如果他們能像用鍬那樣熟練地用槍,這仗早已打贏了——但這回他們不是在刨老鼠洞,是在刨墳坑。迷龍什麼的根本不管,東一個西一個地散躺散坐著。一臉鄙視地看熱鬧。
土拔鼠們做了件我意料之外的事,他們把三個日本死鬼埋了。據說日軍會給打他們打得最狠的我方將士壘墳。而土拔鼠們卻會在直覺上同情慘過他們的人。我瞧著他們很細緻也很事兒地把墳頭拍實打平,碑是絕沒有的,大部分傢伙不會寫字,但還要壓上幾塊石頭,滿漢還要撮堆土,插幾根草。做完這一切他摘了幾張大樹葉子直奔樹叢——他正患痢疾。
我開始嘿嘿地樂,“不像個人樣兒,可有時候還做點兒人事兒嘛。”
死啦死啦:“什麼人事兒?”
我:“這都給埋啦,等我死啦也就會有人埋啦。”
死啦死啦:“你嘴太毒,還亂派排頭兵。我看他們寧埋日本鬼子也不會埋你。”
我有點兒氣結,只好對著土拔鼠們吆喝:“不準跪啊!那下邊埋的不值得你們跪!”
泥蛋:“甲魚才跪呢。”
死啦死啦就嘿嘿地樂。
我:“你樂什麼?”
死啦死啦:“沒什麼。烏乍乍一幫自以為很能打的新兵。”
我難得地點頭不迭:“嗯哪嗯哪。”
死啦死啦:“可真比剛來那會兒強。這是煉獄,經了煉獄的事,還能想到把日本的死人埋了,就是說膽沒嚇破,見了日本的活人他們也敢打。”
我:“你就騙吧騙吧。他們以前沒見過鬼子。你給他們見的全這樣的,沒了魂,被追死餓死打死,他們當然覺得沒什麼好怕的,等見了真章他們就知道啦。你害了他們。”
死啦死啦:“也許是你被嚇破膽了呢?像你說的。咱們也見過,日本人愛放毒氣,放完了再收拾,說成攻無不克。也許他能打也是唬出來的呢?都一樣的,說到頭,有人不想活。可沒人不怕死。”
我想了一會:“可能。”
死啦死啦就很得意。真的很得意,嘿嘿地樂:“那就是說我做得對。”
我悶悶地:“對球。”
死啦死啦:“對就是對。別加那些亂七八糟的字眼。”他瞧著我:“做得對,很重要。”
我悶悶地:“你的對,可能在我這就叫錯。我想吃北平的醬豆腐,想得要命,可你多半會說,把大便拿走。”
死啦死啦:“那就對啦,你在這個對字上也沒少費勁啦。”他又一次嘻皮笑臉地強調著:“做得對,很重要。”
我:“放屁。”
我不是在反駁,真的不是在反駁,而更多是在鬱悶。而過了一會,死啦死啦又在嘿嘿地樂。我瞪他一眼,往地上啐了口並不想啐的唾沫。
死啦死啦:“喂,說到放屁,打個賭吧,你說那傢伙拉完屎,第一件事不會是擦屁股。”
我看了眼他說的滿漢,滿漢蹲在樹叢裡,因為他的痢疾而一臉痛苦的表情,槍靠在旁邊的樹幹上。
我:“難道是擦你嘴不成?賭我從此單帶一個連,不用做你的親隨就成。”
死啦死啦:“離我遠安全點?”
我:“不全是。還有眼不見為淨。”
死啦死啦:“真的?”
“真的。”
還有我費好大的勁,終於面對了所謂現實。我無心糾正,我也懶得說,因為我知道他也知道。
死啦死啦:“賭啦。”
然後他開始大笑,因為滿漢拉完之後第一件事情確實不是擦屁股,而是先拿起靠在旁邊的槍掛在肩上,並且伴之以往身後狐疑地張望。
我驚怒交集:“這不算!你搞得人都以為身後就有個鬼子來抹他們脖子,都神經病啦!”
死啦死啦:“還不夠!”他操起槍便對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