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什麼丟臉的。真的,回去啦。你得讓我有面子。”
小醉便被我這樣勸誘著,哄小孩似地,抽噎著站起身,她真的不敢再做停留,我看著她在黃昏下離開。
我再接再厲,以絕了她再來的念頭。“真別再來啦!你再來,我覺得沒面子。就咬舌頭自盡了,那我就真死了。”
邢三棟和程四八忽然一起轉頭看著我,我知道我說錯話了。
邢三棟程四八正扭著我,想把一塊破布往我嘴裡塞,我死死地咬著牙,誰要嘴裡塞這麼塊臭布渡過餘生啊?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邢三棟:“他在咬咬咬舌頭啊!”
我:“有種咬舌頭我王八當逃兵啊?我嚇她的啦!……”
我最好不要解釋。解釋就張了嘴,張了嘴破布就塞了進來。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嘴裡叼著一塊臭布,呆呆看著山巒上的夜色,我現在不用裝吊死鬼啦,我已經很像吊死鬼啦。
邢三棟程四八又在咔啦砰咔啦砰地拉空栓。
我轉了頭看他們這回在嚇阻誰,月色下,還是小醉,但不僅僅是小醉,還有一個比小醉高的,是迷龍老婆。一個比小醉矮的,那是雷寶兒。
她們離了很遠看我,看了一會,走了。
我繼續看山巒之上的夜色。
我確定我已經被世界拋棄,這種拋棄真是讓我……寬慰。
我暈沉地抬起頭。我是在瞌睡中被程四八的鼾聲吵醒的,老程的鼾聲賽似洪雷,而且鼾聲中也帶著結巴。邢三棟痛苦地看著他,又頗有同感地瞄了我一眼,撓了撓脖子,繼續靠在樹上打他不可能打成的小盹。
我睡不著了。我看山巒的夜色。說實話月亮在什麼位置並不值得用整夜來看,我耷拉下已經不太抬得起來的脖子。然後我看見月光下空地上的某處異常:
一個幾乎與土地同色的東西在空地上慢慢蠕動著,它動得肉眼幾乎難以察覺,如果不是我已經習慣長時間盯著一個地方,根本就不會覺察到它在移動。
那是迷龍,他手上抓著一個竹筒,竹筒裡顯然裝著水,另一隻手上抓著饅頭。
我再往遠看,看見又一個人影,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郝老頭子。
我呆呆瞪著他,如果不是嘴裡塞了塊該死的布,我一定要笑一下——但是我終於忍不住開始哭泣,不是乾嚎,是哭泣。
用我從沒想到他會有的耐心,他在一覽無餘的空地上蠕動,半小時只爬了二十多米——迷龍想餵我點吃喝。
小醉找了迷龍老婆,迷龍老婆找了迷龍,郝獸醫幫著迷龍把風。
我沒法再用關在瓶子裡這種話來開解自己,沒人進過瓶子,沒人與其他人不相干。
迷龍終於觸碰到我的腿,因為程四八一個抽瘋似的大鼾,邢三棟驚得摔在地上,迷龍便又不動了,他一動不動地蜷伏在我的腳下,直到那兩位安靜下來,才繼續他漫長的冒險。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拍了拍我,那無論如何有些嘻鬧的意思,我確鑿無疑看見他是一個嘻鬧的表情,然後他想扯掉我嘴裡的布,然後我們聽見一聲輕咳。
我轉過頭,死啦死啦——鬼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站在月色下,就是小醉站過的地方,看著我們,而剛驚醒的邢三棟踢醒了程四八,兩人侗嚇地拉著空栓。
死啦死啦:“我來看看我的兵,看他死了沒有。”
邢三棟程四才終於看清這是一位校級軍官,立刻便恭敬了。
程四八:“是、是。
邢三棟:“是、是、是。”
死啦死啦:“他該死。”
如果我剛才還心裡覺得溫暖,他漫不經心三個字又讓我徹底回到了吊死鬼的德行,我在樁子上墜著,頭擰向另一邊,儘量地不看他。
然後那傢伙從迷龍手上操過饅頭,啃了一口,拿過竹筒,喝了一口。
死啦死啦:“走。”
迷龍:“那啥……”
死啦死啦當的就是一腳,於是迷龍老實了,那傢伙從不用官威壓人。用的是另一種迷龍也會服氣的東西。
死啦死啦:“獸醫,你尿完沒有?”
於是躲在黑暗裡的郝獸醫只好哼哼哈哈地站起來。
死啦死啦:“走啦走啦。”
他一口水,一口食,毫不猶豫地回去南天門,迷龍和郝獸醫不情不願地跟著。
我墜在樁子上,呆呆看著禪達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