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軍飛機的再一次來臨和再一次遠離,南天門地山頭就像剛爆發完畢的火山,煙柱幾乎遮沒了西望的天空。
陣列的坦克在餘治的口令下,開始從祭旗坡的陣地上輪番發炮轟擊,偶爾南天門頂直瞄火炮發射的炮彈會在它們中間炸開,溼重的揚土砸在坦克上,也砸到戰壕裡的我們。
我們窩在安全的戰壕裡,我也在其中。死啦死啦也在其中,我們做飯、笑罵、指點,逗逗不安的狗肉,這場血戰與我們無關,與我們無關——我從戰壕裡呆呆仰望著黑煙伴隨的暮色,聞著空氣裡飄來的焦糊,它是否真的與我們無關?
被命中的坦克在燃燒中退卻,它輾過我頭上的窄壕,燃燒的餘治從車上跳下,摔在我的腳下——我呆呆地看著他。這是否真的與我們無關?
暮色下的虞師開始第三次進攻,暮色下的竹內聯隊也開始第三次反擊。戰線已經拉近到如此距離。戰防炮幾乎在頂著工事開火,而迫擊炮手把炮彈引信截短到一個幾乎出膛就炸的距離。
他們迅速就絞結在一起了,成了逐壕逐溝的爭奪,面對面的搶射。扔過來的手榴彈因為距離過短被對方撿起來回擲,一段戰壕裡的衝刺——只要不被對方的攢射擊倒,就可以把刺刀扎進對方的身體。
何書光用刀狂砍著阻礙了部隊前進的鐵刺網。他不怕死,真不怕死,他倒下了,不是被子彈擊倒的——鐵刺網上閃爍著電火花。
從南天門的主工事群滾下來汽油桶,推它們下來的日軍立刻扎回工事裡,然後那些鬼玩意開始爆炸,炸得比航空炸彈還要響,然後裡邊的碎片飛射幾百米方圓。
李冰指揮著迫擊炮為遠端壓制發射煙幕彈指示目標,但從三防上飛來的煙幕彈立刻和他發射的煙幕混為一體——於是後續而來地遠端炮彈在日軍陣地上也在我軍陣地上炸開。
李冰從目瞪口呆到捶胸頓足。
那兩雙眼睛互相瞪著,虞嘯卿如虎。而死啦死啦似足待機而噬的狗肉。
死啦死啦:“我保證我用的每一件東西都是我親眼看到的,是將來會砸在我們頭上的。”
虞嘯卿便將冰冷的目光自死啦死啦臉上移向沙盤:“特務營準備。”
仍在進攻,仍在防禦,沒完沒了的進攻和沒完沒了的防禦。
炮火在夜色下炸開,任何軍隊在這樣毀滅性的爆炸下都會暫緩攻擊的。但這兩支不會-於是我們看見人在TNT和鋼鐵之下如何渺小。
巴祖卡火箭終於炸上了南天門樹碉的表面,那意味著他們距目標已經只有一百多米的距離,但是爆炸過去,樹碉露出它石質的紋理,連槍眼炮眼裡發射的火舌都未稍停一下。
日軍從樹堡的上層露出身體,投擲的不是手榴彈。而是整發改裝的迫擊炮彈、七五山炮炮彈和比通常手榴彈大十倍的特製手榴彈。它們在竭力用人梯和豎梯攀上樹碉的人們中間炸開。
我的團長今天不損,而是……他的戰法說出來都嫌惡毒。他給鐵棘刺通了電,在防線上不光佈設了地雷。
還埋設了五公斤炸藥再加五公斤釘子這樣的搖控引爆,他用屍體堵住炸開的鐵絲網,讓日軍透過地道在虞師背後出現,他從陡坡上投擲裝滿炸藥和玻璃片的汽油桶、炮彈殼、炸藥包和炮彈改選的巨型手榴彈、燃燒瓶、瓦斯和死人,他用曲射火力收拾了半個總愛亂放訊號的搜尋連,讓人發現亂放訊號彈等於通敵,虞師倚重的空中支援居然被他用老式迫擊炮發射的煙幕化解,他甚至用假煙幕把美國飛機引到了虞師頭上。他讓人看戰爭會如何歇斯底里,他也引來了最多的仇恨,全部來自自己人。
虞嘯卿說:“休息。”
於是一切定格,一切嘎然而止。死了的,活著的,將死的。
這個屋裡的氣氛像是凝固,所有人:中國人、美國人、英國人,都用一種古怪的忿恨眼神看著沙盤前那個渾身汗漬、重傷並且精疲力竭的傢伙。連麥克魯漢亦是,連阿譯亦是——連我亦是一種不可理喻的古怪眼神。
虞嘯卿低頭看著沙盤,虞嘯卿不看他。
虞嘯卿:“正午早過。大家少事休憩。一小時後再述。”
然後他沒看任何一個人,出去,張立憲和何書光一步不拉地跟在他身後,唐基也跟著。
我們看著那個仍挺得像杆槍一樣的人,下意識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該讓他先出去,包括美國人和英國人。
真正的死亡和這沙盤上的死亡到底有多大區別?馬上要投身這場戰爭的人會覺得沒有區別。這屋裡的大部分人已經死了,虞師早已折損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