傢伙跳下車來,撿了條步槍和我們一起衝擊。他倒真有做步兵的惡趣味。
廝殺。砍刺,射擊。撕和咬,日子過了,激情和平庸卻一再重複,我說那只是木頭挨著了火,於是漫長的倦怠和懷疑,最後我決定相信火光的價值。
“殺竹內連山!殺了竹內連山!”我像迷龍一樣叫喚。象死啦死啦一樣殺戮,像獸醫一樣悲傷,像克虜伯一樣忠誠。可是忠誠於什麼?殺竹內連山,仇恨終於有了方向,可殺了又怎樣?
我們衝到一處院落,院外中國兵的屍體堆得幾與門檻一樣高,餘治冒冒失失衝了過去,然後在攢射下倒下了。我衝向那裡時先往裡邊甩了一個手榴彈,但扎進門檻時我發現心機白費了,日軍把一口鐘完全扣在地上。在鐘壁上鑽了個槍眼,從裡邊用機槍掃射——手榴彈的彈片根本不可能炸穿那厚厚的鐘壁。
剛看清這情況時我就被幾發子彈穿透了。
喪門星不要命地衝進來,把我往外拖。我猜想我是這輩子最後一次扣動扳機了,我用衝鋒槍向著那口銅鐘掃射,於是……那真是永世難忘地聲音。
視野變得越發模糊。我被喪門星拖著,仰面望著黑煙籠罩的青空,一架重轟炸機正從我們頭頂上飛過,我最後地印像是從敞開的艙門裡滾落出的那個重型炸彈。
那幫顧前不顧後,顧外不顧裡的傢伙後來在世界上最瘋狂的鐘聲中被活活震死。
我睜開眼,我在醫院。這絕非不辣呆過的那種醫院。它是正兒八經地野戰醫院和軍官病房,我覺得被單白得耀眼。只好掉了臉看那裡放著的幾個水果罐頭。
我現在是一個被輕機槍攔腰掃過的人,等我能動的時候會去研究為什麼被鑽了三個眼居然還沒斷送我的小命。
“竹內連山後來被一架過路的轟炸機稀裡糊塗化為飛煙,我喊啞了嗓子還是終歸虛妄。攻下銅鈹後,炮灰團所剩無幾的弟兄們去給團長扶樞,我還寸步難行,失蹤日久的阿譯包辦了一切。
上官戒慈站在樓梯口看著她和迷龍的睡房,房間終於收拾過了,像是迷龍沒死,她等著迷龍從祭旗坡回來時一樣。於是她轉身拿起了她的行李,雷寶兒坐在往下地臺階上,聚精會神地玩著他的玩具。
我的團長心願得償,他出殯之日,迷龍的老婆孩子離家北上。活人不該那樣過日子,就像他對她們說的,中國大得很,不止有挨著緬甸地雲南。
那支小小的殯葬隊抬著棺材自街上走過,它沒法不小,因為就剩下了這麼多。阿譯挑著招魂幡,在前邊領框,狗肉在後邊瘸著,它來押樞。
沒有吹打,沒有喧譁,只是安安靜靜地把一個過世的人送去入土。
一個一條腿蹦著的傢伙從他們對面蹦了過來,蹦到這裡就站住了。不辣向棺樞鞠了一躬,然後唱他的蓮花落,這回他唱蓮花落可不是為了討錢。
不辣:“竹板敲出心酸話,叫聲大爹和大媽。
湘江邊上我長大,怒江前線把敵殺。
也曾去把松山打,也曾去把敵堡炸。
為國為民去拼命,衝鋒陷陣我不怕。
只想勝利回家轉,依然耕田種南瓜。
龍陵前線殺得緊,兩軍陣前掛了花。
野戰醫院鋸斷腿,剩下一腳難回家。
因此沿街來乞討,當兵殘廢做叫花。
殘湯剩飯給半碗,變鬼也要保國家。“
在他的眼裡阿譯們漸行漸遠,但在阿譯地眼裡也未嘗不是他漸行漸遠,最後他們就這樣消逝於對方地視野。
“不辣瞎吹。”喪門星坐在我的床邊,剛殯葬完回來的他還掛著孝,是給死啦死啦戴的:“他哪兒打過鬆山,打過龍陵呢?他往下還要說打過騰衝,打過高黎貢,打過保山,打過同古呢。”
我就強打精神地笑:“打過。都打過。”
喪門星沉默了一會,就也同意:“是都打過。”
我:“喪門星。要回家啦?”
可不是,他衣服上所有的標識都已經卸掉了。他甚至是穿著便裝的。喪門星便摸摸他貼身的骸骨包,憨憨地一笑。
我:“我們可都是最走運的。”
喪門星:“煩啦,我怎麼這麼想……”
想什麼也不用說了,他直接就把臉捂在我的被褥上了。我便撫著他的頭毛。
我:“哭吧。”
醫官就在門口叫喚:“你不要壓了他的傷口!”
我:“滾蛋!滾你媽的蛋!”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喪門星,沒有見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