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3 / 4)

小說:巴金自傳 作者:沒事找事

忙。他走過來催促地說:“快走。別的代表團已經走了。我們還要到克拉科去。在那裡你們可以看到我們新建立的鋼鐵工業。我們正在那裡建築一座社會主義的新城。我們波蘭人已經戰勝了法西斯主義。”他說著,臉上露出了笑容。

“是的,你們戰勝了法西斯主義。”我毫不遲疑地回答道。

我跟著他走了。

我們又坐大汽車回到火車站去。在那裡有著成群的波蘭青年捧了鮮花在等待我們。我記起了一個亡友的遺言:“青年是人類的希望。”

懷念胡風

解放初期我和胡風經常見面。出席第一次全國文代會,我們不是在一個團,他先到北平,在南方第一團。九月參加首屆全國政協第一次會議,我們從上海同車赴京,在華文學校我們住在相鄰的兩個房間。我總是出去找朋友,他卻留在招待所接待客人。我們常在一起開會,卻很少作過長談,一九五三年七月我第二次去朝鮮,他早已移居北京,他說好要和我同行,後來因為修改為《人民文學》寫的一篇文章,給留了下來。記得文章叫《身殘志不殘》,是寫志願軍傷員的報告文學。胡風同幾位作家到東北那所醫院去生活過。我動身前兩天還到他家去問他,是不是決定不去了。我到了那裡,他們在吃晚飯,家裡有客人,我不認識,他也沒有介紹。我把動身日期告訴他,就告辭走了。我已經吃過飯,提了一大捆書,僱的三輪車還在外面等我。

不久第二次全國文代會在北京召開,我剛到朝鮮,不便回國參加,就請了假。五個月後我才回國。五四年秋天我和胡風一起出席首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我們兩個都是四川省選出的代表,常在一處開會,見面時覺得親切,但始終交談不多。我雖然學習過一些檔案,報刊上有不少關於文藝的文章,我也經常聽到有關文藝方針、政策的報告,但我還是一竅不通。我很想認真學習,改造自己,丟掉舊的,裝進新的,讓自己的機器儘快地開動起來,寫出一點東西,我怕開會,卻不敢不開會,但又動腦筋躲開一些會,結果常常是心不在焉地參加許多會,不斷地檢討或者準備檢討,白白地消耗了二、三十年的好時光。我越是用功,就越是寫不出作品,而且戴上了作家帽子就更缺乏寫作的時間。最近這段日子由於難治的病,準備擱筆,又給自己的寫作生活算一個總帳,我想起了下面的三大運動,不由得渾身戰慄,我沒有在“胡風集團”、“反右鬥爭”或者“文化大革命”中掉進深淵,這是幸運。但是對那些含恨死去的朋友,我又怎樣替自己解釋呢?

去年三月二十六日,中國現代文學館正式開館,我到場祝賀。兩年半未去北京,見到許多朋友我很高興,可是我行動不便,只好讓朋友們過來看我。梅志同志同胡風來到我面前,她指著胡風問我:“你還認得他嗎?”我愣了一下。我應當知道他是胡風,這是在一九五五年以後我第一次看見他。他完全變了,一看就清楚他是個病人,沒有什麼表情,也不講話。我說:“看見你這樣,我很抱歉。”我差一點流出眼淚,這是為了我自己。這以前他在上海住院的時候,我沒有去看過他,也是因為我認為自己不曾償還欠下的債,感到慚愧。我的心情只有自己知道,有時連自己也講不清楚。好像是在第二天上午我出席作協主席團擴大會議,胡風由他女兒陪著來了,坐在對面一張桌子旁邊。我的眼光常常停在他的臉上,我找不到那個過去熟悉的胡風了。他呆呆地坐在那裡,沒有動,也不曾跟女兒講話。我打算在休息時候過去打個招呼,同他講幾句話。但是會議快要告一段落,他們父女就站起來走了。

我的眼光送走他們,我有多少話要講埃我好像眼睜睜地望著幾十年的歲月遠去,沒有辦法拉住它們。我想起一句老話:“見一次就少一次。”我卻想不到這就是我和他的最後一面。

後來在上海得到他病逝的訊息,我打電報託人代我在他的靈前獻一個花圈,我沒有講別的話,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我終於失去了向他償還欠債的機會。

但賴帳總是不行的。即使還債不清或者遠遠地過了期,我總得讓後人知道我確實作了一番努力,希望能補償過去對亡友的損害。

胡風的冤案得到了平反。我讀他的夫人梅志寫的《胡風傳》,很感動,也很難過。他受到多麼不公平的待遇。他當時說過:“心安理不得。”今天他大概也不會“心安理得”吧。這個冤案的來龍去脈和它的全過程並未公佈,我也沒有勇氣面對現實、沒法知道更多的詳情。他們夫婦到了四川,聽說在“文革”期間胡風又坐了牢,最後給判處無期徒刑,他的健康才完全垮了下來。在《文匯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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