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真成,就照周金的辦法行事。聽說大人們也要拈鬮,何守禮更加樂了,小嘴巴只是張著,合不攏。拈鬮的結果,是李民魁拈了何守仁的,何守仁拈了張子豪的,張子豪又拈了李民魁的。三人拈定,剩下陳文雄、周榕兩個,不用拈,互相交換了。禮成,大家鼓掌祝賀。李民魁想恭維陳文雄兩句,就說道:
“你們瞧,陳君表兄弟倆換帖,真是親上加親!”
大家又是一陣鬨笑。陳文雄得意洋洋地拿眼睛望了望周泉,她的白淨的長臉馬上羞紅了,把頭幸福地低垂著。周榕也高高興興地拿眼睛去看陳文娣,她卻是六神無主地拿眼睛望著門官神位。何守仁看見這種情景,心中痛苦萬分。他的臉變蒼白了,嘴巴也不自然地扭歪了。正在這個時候,門外有個小姑娘的聲音低聲叫喚著:
“阿炳,阿炳。”
周炳一聽就知道是他表妹陳文婷叫他,很不高興地離開這動人心魄的場面走了出去。他一見陳文婷,就氣嘟嘟地說:“叫我什麼事?你可知道我這裡著實忙著哩!”陳文婷也有點不高興地說:“我在外面等你多久了,只是不見你伸出頭來。你忙什麼?”周炳就和她並排兒坐在枇杷樹下,告訴她,那些大哥哥們怎樣發誓,怎樣寫帖,怎樣拿周金取笑,後來又怎樣換帖,誰跟誰換了,最後說到“親上加親”。陳文婷聽得很出神,最後聽到“親上加親”,就啐了一口,說:“就數那大頭李壞,老沒正經!”周炳連忙分辯道:“話也不是那麼說。人家說表兄弟換帖呢,不是多了一重了麼?”陳文婷輕輕笑了一笑說:“蠢人!表兄弟可以換帖,表兄妹能不能夠換帖?”周炳大模大樣地笑著說:“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不跟你換!”陳文婷說:“誰跟你換?你別不害羞!”周炳說:“不換就拉倒。”陳文婷也接上說:“拉倒就拉倒。可是我問你:中學生能換,小學生能換不能換?”周炳說:“怎麼不能?只怕你不會寫字。”陳文婷說:“寫不來,不會拿嘴巴說麼?”周炳一想也對,就同意了,教她說道:
“你瞧我。這樣站著。舉起右手。不對,不是這隻手。是那隻手。這樣子,你念吧:我對你賭咒,我們一定要永遠提攜,為中國的富強而……”
陳文婷說錯了。她說成:“我們一定要永遠富強,為中國的提攜而……”周炳氣極了,一面罵她:“你怎麼盡傻頭傻腦?”一面揮動那掄大錘的胳膊,把那小姑娘舉著的手給打下來。陳文婷正要發作,只見從周家敞開著的大門口鑽出一個小小的人影兒來。那是何家的小女孩子何守禮。她在周家神廳裡看完了熱鬧,覺著有點瞌睡,見那些大哥哥還在龍馬精神地說話,她也聽不出味道,就打了兩個呵欠,悄悄溜了出來。一出門,因為裡面的燈光太亮了,只覺著一陣昏黑,似乎掉進了一個無底洞裡。到她定了定神,看清楚那是兩個小哥哥姐姐在學大人樣子的時候,她又樂開了,不想睡了。她快步上前,指著陳文婷說:“羞,羞。老鼠偷醬油!女孩子家揹著人,悄悄跟男孩子賭咒!”陳文婷想不到有人窺探,登時不好意思起來,直拿腳頓地。周炳舉起拳頭威脅何守禮道:“你再說?看我揍不揍你!回去,不許你在這裡耍!”何守禮並不害怕他的恐嚇。她緩緩地退到陳家門口對過的石頭長凳前面,在那盞街燈的下面坐下來,眼睜睜地望著他們,一句話不說。這裡,周炳好容易把宣誓的內容和形式都教會了陳文婷,最後平安無事地度過了整個儀式。何守禮因為沒有人理睬,就獨自一個人在那裡宣起誓來。等大家都辦完了正經事,周炳搓著手道:“好了。這會兒咱們幹什麼好?”陳文婷也想不起該幹什麼,恰巧有一個賣豆腐花的老頭兒挑著擔子,敲著銅鐺走進三家巷來,在他們面前當地響了一下。她就說:“說了那麼老半天廢話,口都渴了。咱們來吃豆腐花吧。”老頭兒給他們舀了兩碗。周炳說:“再來一碗。”陳文婷說:“為什麼?”周炳不答話,等豆腐花舀好了,澆了糖漿,就給何守禮端過去。那小傢伙愣了一陣子。按何家的家教,她不該吃街上賣的東西,更不該吃別人胡亂給她的東西。可是她如今十分想吃豆腐花,那又香又甜的、滑溜溜的嫩豆腐叫她心神飄蕩,結果她端起小碗,一口氣咕嚕嚕地喝了下去。吃完豆腐花,照例是陳文婷來付錢。一掏錢,她才想起口袋裡還裝了許多銀角子。那是她和她三姐陳文婕兩個積攢下來的點心錢,湊起來準備送給周炳明天去交學費上學的。等那賣豆腐花的老頭兒挑起擔子,敲著銅鐺走了之後,她才掏出那些銀角子,有雙的,也有單的,一共有十幾二十個,遞給周炳道:“阿炳表哥,你拿著,明天上學校報個名,邀我一道去。”無論如何,周炳這回是真正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