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1 / 4)

小說:三家巷 作者:北方刷刷

的天堂上摸了半天,才用一種富於感情的聲調說:“好好保重自己!阿桃是為國犧牲的,她死得可惜,可也死得光榮。”周炳沒有答話,只是在枕頭上微微點頭,表示感激她們的好意。陳文英、陳文娣、陳文婕三個人在神樓底站了一會兒,又到周楊氏的後房裡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陳文婷獨自一個留在神樓底,坐在周炳床前的一張凳子上,陪著他閒聊。她低著頭,眼圈紅紅地說道:

“炳哥,你說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價值?像桃表姐那樣的相貌,那樣的人才,莫說千中無一,就是萬中也無一呢!她為什麼不能夠永遠存在,永遠活下去,卻像一朵花一樣,一眨眼就謝了,消逝了?”

周炳連連點頭說:“對極了。阿婷,對極了。你這一問,問到我的心坎上來了。我今天早上一清醒過來,就在想這個問題,到如今還得不到解答呢。你念的書比我多,你來給我一個答覆吧!究竟一個人為什麼有快樂又有悲傷,這些快樂和悲傷又都有些什麼根據,——都有些什麼意義?”

阿文婷在鼻子裡哼了一聲,說:“有什麼意義?什麼意義都沒有!人生不過是一片空虛,到頭來你什麼也抓不住。一切對於你,都只是一種欺騙。比方你說你在舞臺上演戲的時候,覺著一切都是真的,在快樂的時候你是真的快樂,在悲傷的時候你是真的悲傷,其實舞臺上什麼都沒有當真發生過,你不過是在欺騙你自己。我在舞臺下面看戲,跟著你快樂和悲傷,其實不過是受了你的欺騙。到戲演完了,離開戲場,就什麼都沒有了。”

周炳深受感動地說:“好極了,說得好極了,恐怕事實就是這個樣子。李民魁大哥是主張虛無主義的,恐怕就是看準了這一點。這樣看來,咱們大家不過在命運的簸弄之下過著可笑的生活,誰也不能倖免。一切都是虛妄,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幻夢!”

陳文婷點頭說:“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呢?——因此,有時我想,什麼都不要去爭,什麼都不要去希望,什麼都不要去努力,最好是找個知心的同伴,一道逃到深山野嶺裡面去,與人無礙,與世無爭地過著原始人的生活,那也許是一種真正的幸福!”

周炳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道:“阿婷,我為什麼現在會心亂如麻?我為什麼現在渾身上下連一點勁都沒有?我為什麼會悲觀、軟弱到這個地步?我為什麼會覺著眼前一片漆黑,好像到了世界的末日?我為什麼有一種可怕的預感,彷彿自己不能避免地要遭到毀滅?”

陳文婷沒有回答。她呆呆地望著周炳,覺著他的臉上露出一種病態。這種病態使他失去了平日的英雄氣概和硬邦邦的戇氣,變得有點柔弱可憐。她認為這個時候的周炳有一種反常的、病態的美,這種美比其他任何種類的美都更加動人。——就這樣對面坐著,陳文婷把他足足看了十分鐘,才輕輕地嘆息著回家去了。她剛走,周泉就走進神樓底,坐在她剛才坐過的凳子上,和周炳談區桃出殯的情況。她告訴周炳,區桃是和其他的烈士一起出殯的,殯儀舉行得非常莊嚴,非常肅穆。在追悼大會上,就有十萬人參加,以後全體參加者排成了雄偉無比的送殯的行列,沿途又有許多群眾自動參加,浩浩蕩蕩地把那些靈柩送到鳳凰臺上。她最後說:

“這是哀榮!這是國葬!這是又一次悲壯熱烈的示威!上年紀的人都說,他們一輩子都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出殯。——多麼偉大的場面哪!鳳凰臺以後就要成為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紀念碑,永遠豎在珠江邊上了。”

周炳躺在床上,動都不動。眼光遲滯,臉上帶著麻木不仁的表情。聽到鳳凰臺這幾個字,他的眉毛彷彿動了一下,嘴裡沉吟地重複道:

“鳳凰臺!”

他姐姐肯定地說:“是呀,就是那鳳凰臺。”

他繼續往下說道:“不管怎樣,她是看不見的了!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周泉一聽鼻子就酸了,眼圈兒也紅起來。她把臉扭歪,不叫周炳看見,匆匆忙忙地,假裝成有什麼事情似地走出了神樓底。往後又過了三、四天,周炳慢慢地能夠坐起來了,只是頭昏眼花,吃不下東西,身體非常虛弱。那天早上,他坐在神廳一張靠背竹椅上,捧著區桃的畫像盡看,從左邊看看,又從右邊看看;眯起眼睛看看,又閉上一隻眼睛看看。看了許久,都沒有放下,後來又拿出那張小照片來和它比著看,看著、看著,就對那畫像說起話來。他時而低聲細氣地說,時而高聲粗魯地說;時而甜蜜蜜地笑著,時而咬牙切齒地生氣。幾道陽光越過周家門口正對面的枇杷樹梢投射到他身上,映得他的臉孔更加蒼白。周泉看見他這個樣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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