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的相遇,他依舊沒有把我認出來。
“是我啊……那個,我啊,上個月看病的時候和你一起等的那個人啊。”我頂著尷尬努力解釋,見對方露出思索的表情,又補充一句“……就是S大藝術系那個。你不是還問我知不知道覃荔是誰……”,話語中連帶著想起那條未有迴音的簡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隨句子一點點稀薄進了空氣。
像個白痴一樣。
鄭啟脈顯然也有些反應不過來。“哦……是你。”他朝我露出恍然的臉,語調卻依舊透著不解。但我顧不了這麼多。比起他於我的迷惑,此時更讓我在意的,卻是映於自己眼中的,這樣的他。
這樣的……穿著病號服的他。
2
醫院過了晚上9點,走廊上便幾乎不見走動的人。電梯門在眼前開啟時,可以清晰聽見“叮咚——”的響聲。
“媽,爸要住院多久啊?”我轉過頭問。梯廂裡只有我和母親兩人,窄小的空間像是載進了一個宇宙的靜謐。詭秘得讓人忍不住想要製造些聲響出來。
“唔——”母親拖著長音,伸手摁亮標誌為“4”的按扭。“不清楚,大概就五六天吧?”
“五六天?”我重複著。方才去探病,未到病房便已在走廊上聽到父親的說話聲,中氣十足得一如日常。手術無疑是很順利的。但——“就五六天……會不會太少了啊?”我忍不住質疑,“剛剛別人跟我說,這個病一般是……”
“……一般是住兩個星期左右吧。”鄭啟脈說,“我朋友之前也得過這病,手術順利就沒事了。”他朝我比著手勢,語間流露出一點安撫的意味。
“……那你呢?”我問。適逢電梯門開啟,聲音被人流湧入時的喧譁遮了大半,鄭啟脈朝我“啊?”了一聲。
“我是問……”我抿抿嘴,突然有些莫名地緊張,“你……為什麼住院啊?”
“……腿。”
“腿?”我重複著。這對話如此熟悉,我於是想起一個月前的那次偶遇。有所不同的是——“這裡……出問題了。”鄭啟脈拍著自己的左腿膝蓋,朝我笑了笑。棒球帽投下的陰影裡,嘴角勾出晦暗不明的弧。
“原來不是關節受傷。”然後他說。
“……那是?”
“骨肉瘤。聽說過麼?”
“沒……”
“嗯。就是骨癌。”
電梯到達父親病房所在的四樓時,響起了“叮噹”的報響聲。離心力和慣性的互衝下,有那麼一瞬間,我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
“……癌?”
記憶裡第一次聽到這個字,是在小學的某個晚上。它隨著“你知道嗎,我們公司裡會計部的那個某某某”一起,自母親的口跳上飯桌。而緊跟著的下一句是,“哎這個湯是不是鹽加多了?”
第二次則是初中放學的路上,好友指著前方不遠處的某個女生,用一句“聽說她爸爸得了……”的開頭和“哦對了她哥哥超帥的。”的結尾將它包裹在中間——而那句話的結尾,是我們下一個話題的開頭。
而之後的三四五六七*次。我開始頻繁地在日劇韓劇言情小說裡熟悉著這個字。那些虛構雷同的狗血白爛沒能將它打磨出銳利的光,反而因為習慣的關係,而越發在我眼中薄成為軟綿綿的片。
任憑這空虛沸騰 第四章(3)
我從未想過,它會在某一天里正面撞擊過來。
幾乎可以聽見響徹耳邊的碎裂聲。那些“湯有些鹹”的字尾、“但是哥哥超帥”的結尾、“又來這套狗血?”的厭倦和不耐煩,便在瞬間破成叮鈴哐啷的片。於是一片狼藉裡,我掂到了那個一直以來都被自己所忽略,卻始終存在著的沉重——
“……會,會有生命危險……嗎?”
我撐著即將關閉的電梯門,問。手心暗裡使了勁,鋼鐵的質感漫進來,是足以淹沒整個世界的冰涼。
3
骨肉瘤:由腫瘤性成骨細胞、骨樣組織所組成,為起源於成骨組織的惡性腫瘤。發生在股骨下端及脛骨上端的約佔所有骨肉瘤的四分之三,其他處如肱骨、股骨上端、腓骨、脊椎、髂骨等亦可發生。多數為溶骨性,也有少數為成骨性,發病多為青少年,男性較多。
“發病多為青少年,男性較多……”挪動著滑鼠,我下意識念出顯示屏上被自己選中的句子。“靠……這個病簡直就是少男殺手嘛。”
“什麼什麼?什麼少男殺手?你說楊丞琳,還是孫燕姿?”被關鍵詞刺激到的好友,“刷”地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