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地鄉音,60軍的故鄉永遠是個偉大的地方,只是那軍歌再也唱不響了,怎麼唱呢?“漂洋過海,開到了內戰的戰場?60軍是盧漢的衛隊,還是蔣介石的武裝?……”
沒了軍歌的60軍,成了“60熊”。
60軍本來裝備差,待遇低。收縮吉林市後,吉林省主席梁華盛不準60軍進駐省屬公產房屋。無奈,部隊只好住進偽滿營房、空閒民房和寺廟。軍需給養,很少按時供給,新兵增補,要到錦州找93軍同鄉解決。駐地分散,供給拖欠,官兵憤懣,軍紀難以維持。梁華盛大罵:甚麼60軍?60熊?軍不軍,民不民,像一群烏合之眾!陳誠上任後,在長春召見駐軍長官,訓斥60軍:以後誰的軍風紀不好,就取消它的番號,把它編掉,我陳辭修決不客氣!
一柄達摩克利斯劍懸在60軍頭上。
僅有這把劍是不夠的。
痛苦的分娩
一輪殘月,照著一座孤城。
月光把層層疊疊、高高低低的建築刷得慘白。沒一絲兒風,沒一點兒光亮,沒一聲響動,一切生命好像合不存在了。拆去門窗、房架的各種建築,有的坍塌成一堆瓦礫,有的朝天張著大口,猙獰可怖。
空空蕩蕩的街道,柏油路面彼掘挖得坑坑窪窪。哨兵伴著“死倒”在路邊徘徊,鋼盔在月光下一問一閃,像遊蕩的幽靈。一聲炸耳的槍響,空氣顫慄了一下,更平添了幾分死寂,曾澤生在窗前踱步。
中上個頭,一副標準軍人姿態的曾澤主,是個性格內向,做事精細,不動聲色的人。
不動聲色的曾澤生,此刻心頭波翻倀湧。
守?即便共軍不攻,也沒幾天守頭了。跑過去的檢條命,留下的都將像老百姓一樣,橫屍街頭。
突圍?他曾探問過新7軍軍長李鴻:“突圍,60軍是沒希望了,你們還是可以的。”李鴻道:“38師都靠不住,現在是師長有師長的算盤,士兵有士兵的想法。簡直是離心離德!現在是圍在城裡,還能這樣守著。出去就散了!”(27)連王牌中的王牌都靠不住了,在飢餓面前人人平等,現在是誰能吃飽,誰就是王牌。
到能吃飽的那邊去,從西南到東北,冰天雪地苦苦掙扎了兩年,就是這個歸宿嗎?
5月中旬,184師511團團長張秉昌和544團副團長李崢先,被俘後釋放回來,勸他“反蔣起義”。他冷冷地道:“這邊倒倒!那邊倒倒,這樣的事我搞不來。”(28)。
和張秉昌、李崢先一道來當說客的暫21師師長隴耀,一年前,親生女兒受共產黨派遣,和母親從雲南來到東北。鐵血硝煙中,猛見微微甜笑的妻子,青春煥發的女兒,多少夫妻恩愛骨肉情,可一談到“反蔣起義”,立刻反目成仇。
在海城率184師起義的師長潘朔端,戰役初期是決心頑抗到底的。有兩個連長作戰不力,立即將兩人當場槍斃。
果子不熟透,是不會從樹上掉下來的。
應該說,60軍在黑土地的分娩,是懷胎於五華山的槍聲的。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支軍隊,一個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下眼瞧。國民黨愚蠢的為淵驅魚政策,正中共產黨下懷。但是,比之共產黨的性質、綱領和終極理想,畢竟志不同,道不合。無論怎樣受歧視、排斥,滇軍和國民黨大方向一致,根本利益相同。
或戰或降或起義,潘朔端是火燒眉毛,刻不容緩。曾澤生的痛苦,在於有充裕的時間煎熬自己的靈魂。
19歲從軍,23歲入黃埔。營長、團長、師長、軍長,嵌著各種文字、符號的傖彈、炮彈沒有奪去他的生命,歷史塑造了一大批像他一樣的軍人。
蔣介石是孫中山的接班人,是國家元首,代表正統,有幾百萬軍隊,還有美國支援。而且,在滇軍將領中,他是為數不多的可以稱蔣介石為“校長”的人。自知比不得嫡系,但戰爭結束是不會沒他一杯羹的。退守長春後,蔣介石親自寫信,祝賀他成功指揮吉林撤退,並晉升他為1兵團副司令兼60軍軍長。他感恩戴德,如獲至寶,並請了長春一流古玩商,將蔣介石手跡裱好珍藏。
更強烈的是地方觀念。
從一個小地主的兒子到滇軍高階將領,他是龍雲和盧漢一手提拔起來的。入越受降前滇軍整編,多少人瞅著60軍軍長這個寶座,其中還有龍雲的“龍子”。結果,卻是“忠實可靠,治軍得力”的他成了“軍座”。為了“雲南王”的基業,封建軍閥也是頗有眼光的。而曾澤生們為報答知遇之恩,也不遺餘力,兩肋插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