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悠悠地走出家門。海邊的冬夜本來就涼,下雪天,氣溫便寒寒的,使六神無主的老人哆嗦著行進。
八福燈昏黃的光亮,照亮村頭海灘的一大片地方,將趙老鞏的身影塗在雪地上好長。白雪滿天飛,砸得他睜不開眼睛。漫卷而過的寒風吹來了曠野裡的重要風景。雪封海的日子使漁人與大平原上的農民沒啥兩樣。凍海與陸地交融了,恰似冬天與春天的交融,又似昨天與明天的銜接。趙老鞏走過的海灘上甩下一溜兒深深的腳窩兒,一點一點抹開,點綴著雪野。
老鞏頭,五福燈又做出來啦?有個漢子說。趙老鞏哦哦兩聲,看著雪地裡的人。他說:“積了德蓄了善,雪燈會里老天爺都瞧得見,不定啥時辰就會時來運轉發財發人哩!”老人強撐著說,牙花子縫裡仍不免溜涼風。
“葛老太太的雪燈會你也捧場麼?”漁人問。
“捧她娘個蛋!俺這就找村支書去!”趙老鞏一生氣腦袋就懵,說話時兩隻黃鼠狼耳暖都奓煞開來。
“彆氣,人家這陣是仙,巴結都來不及呢!”
“你們怕那滿臉蒼蠅屎娘們兒?她算哪一路仙?”
“財神仙,那娘們兒有錢。”
“她的騷錢咱不稀罕!”
“還是鞏爺有骨氣。”
大雪把地下暄了,一片的白軟。大雪使老河口的木橋漸漸發白,變虛,木橋的兩頭臥著白天孩子們堆成的雪人。河堤的樹棵子挑著白亮的樹掛,經硬風一吹,發出亮生生的碎音。在趙小樂眼裡,被雪夜藝術化了的原始風景一文不值,可他能興味十足地站在老河口木橋旁,全是為了聽秀秀的心跳。秀秀見趙小樂站在雪地裡犯呆,眼神兒似乎沒個著落,就問他,你哪兒不舒坦麼?趙小樂說,俺在數錢。秀秀捂緊被風掀起的圍巾,驚訝了,數啥錢?哪有錢?趙小樂很正經地說,雪片就是錢,沒看俺眼都數綠了麼?米秀秀笑一笑,笑得很真實。趙小樂衝著雪地笑得響亮,笑是硬撐出來的,但他身邊樹杈的雪掛卻震得唰唰掉雪粉。
冬夜的老河口清冷而深遠。
村口有幾家掛出自己做的燈籠來,星星點點。雪地被燈光映得五顏六色,到野灘上轉轉倒也不賴。趙小樂與秀秀擁在一起,就像遠處碰在一起的鴛鴦燈。趙小樂在雪夜裡看不清秀秀的模樣,只感覺她的鼻翅一扇一扇噴著香氣。趙小樂摟緊了她。趙小樂扭頭瞧見一掛塋地燈晃晃地上了木橋,吱吱地響過來。他們是從公墓走來的。
“操持十幾天啦,塋地燈做成這德性,成心惹你二始生氣!”女人說話聲。
“二姑,俺們費老鼻子勁兒啦!”挑燈走在女人一邊的小夥子說著,撣去女人肩上的雪。
“俺喜歡趙家燈!”女人說。
趙小樂知道是葛老太太來了,挑燈的小夥子是她的公司裡的腿子老三。他躲在暗處,聽說趙家燈,心裡就忽悠一下子。
小夥子說:“是趙老鞏不肯給咱做燈,特別是塋地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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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太太說:“就叫小樂做!別看那小子吊兒郎當的,手藝不比他爹差!”
“中,明兒俺就找小樂。”
暗處的趙小樂樂得不得了。
秀秀暗暗擰他一把,沒成色!
葛老太太和小夥子說著話下了橋。趙小樂有點沉不住氣了,直想跳出來攬活兒,被秀秀摁住了。趙小樂說掙錢給你搞畫展。
“呸!”趙小樂衝著雪地吐了一口濃痰。不知是學葛老太太,還是歡喜時刻的發洩。秀秀正了正歪在一邊的圍巾說,去街上看燈吧。
風似乎吹得無力了,雪夜就變得暖和起來。趙小樂跺跺腳上的雪,呱噠呱噠的聲音分外地響。秀秀拉著趙小樂的手,朝村口跑去了。
村口的老樹上掛著一盞扁圓橙黃的灶火燈。
趙小樂和秀秀跑了一陣,就口吞著雪粉喘息,白白的哈氣暖化著天。秀秀歪著腦袋,手指著那灶火燈說,別跑了,挺遠呢。趙小樂說,不遠,一泡尿就滋到了。秀秀激他,你先跑,俺跟著。趙小樂故意嚇她,你真打是灶火燈啊,細瞅,那不是懸賞的人頭麼?許是灶王爺的腦袋!俺爹說海霸時常將血乎乎的人頭掛在桅杆上。秀秀故意捂住耳朵說,不聽不聽!說話時她已滿身惴惴打抖了。趙小樂拉起秀秀的手又跑。奔跑中,他們體味到一種賓士的快意。
如果趙小樂設在木橋上巧遇葛老太太,就很可能攜秀秀過橋與趙老鞏遭遇。趙老鞏滿腹心事走過那架年代久遠的白色木橋的時間是夜裡九點,雪下得正緊,老人手提的八福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