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我高煥章不想見你啦,你的弟弟和女兒男男的事,我知道了,你要節哀呀!
因為我見到你就得流淚,我這人一生裡最怕的就是流淚。
我還想保護眼睛角膜,所以你別來看我!
從今天開始,我的化療就中斷啦,一來我嫌它麻煩,二來我怕掉頭髮。地震後僅剩的幾根白髮,不能掉沒嘍!該死的病是治不好的!還有,我把老孃也帶到山上,一來儘儘孝心,二來讓老人家呼吸幾口新鮮空氣。這些年老孃跟我在城裡,整天吃水泥面兒啦!我死後,就讓我的一個近房侄子替我送終。振濤,那天你說過替我贍養老孃,我真是從心眼裡感激。可是咱們這種當幹部的人,有那份心也沒那份力呀!你說說,你幫你義父幹什麼啦?振濤老弟,老天要是多給我一些時間,我就幫著駱駝村辦點實事,比如安上電,上個紅果罐頭廠啥的。我總覺得對不住他們。手術回來後,當我知道郭老順支書受傷後,我真是覺得我有罪。
在位的時候,我欠別人的大多了。當官時,咱沒撈錢,所以說也沒啥資本,就想著死後把屍體捐給醫療部門,還有我的眼角膜,捐給郭老順支書,讓他的眼睛重新亮起來。只要他活著,我就能借他的眼睛看見北龍的變化。前人鋪路,後人乘涼,北龍這條巨龍,一定會在明天騰飛起來。
振濤,你小子別胡來,我高煥章看得見!
湧上心頭的是複雜而難受的滋味,可趙振濤讀著讀著,這種感覺就慢慢消失了,很快變成對高煥章的敬畏。字裡行間隱含著張揚著生命的詩意和激|情。也許世界上活得最苦的就是這一類人,既想幫助別人,還想拯救自己。其實呢,幫助不了別人也拯救不了自己。趙振濤彷彿看見一個高尚的靈魂,以膜拜的姿勢,在天堂與地獄銜接的門檻上匍匐著,匍匐著——趙振濤感到從沒有過的寂寞,他把高煥章的信收起來,默默地打量著寬大而空寂的辦公室。
從首都機場把孟瑤接回來,趙振濤就想好好陪陪她,讓她看看北龍的山、北龍的海和北龍的大平原,這也許這會沖淡一些做母親的內心的創痛。然而孟瑤並不想在北龍過多地停留。孟瑤自從在機場見到趙振濤,撲在他的懷裡哭了一陣,後來就不哭了。她閉著眼睛,把哽咽中一次次湧上來的眼淚,又一次次地咽回肚裡。回到北龍,孟瑤要抱走男男的骨灰,趙老鞏死活不依,老人說男男是俺們趙家的後人,她的骨灰應該安放在蟹灣公墓的趙家墳地裡。孟瑤到公墓給男男做了祭禮,她在女兒的墓碑前久久地坐著,時不時把臉貼在冰涼的石碑上,哺哺地對女兒說著什麼,趙振濤一句也沒有聽懂。趙振濤受不了這個場面,就走到公墓的圍牆外面,把臉扭向一邊。孟瑤沒有去看北龍港,她說她恨北龍港,是它奪走了她的女兒,還是它奪走了丈夫的魂魄。她回到北龍,靜靜地坐著,像木頭人一樣坐著,神情有些恍惚。到了第二天,孟瑤就把趙振濤叫到了跟前,說:“振濤,我們正式談談吧!”
趙振濤說:“好,你該說話啦,你不說話,我心裡就發慌!”
孟瑤的眼圈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眼睛好像兩條水中的黑魚。她說:“男男走了,可我們還得活著。”
“是活著,還得更好地活著。”趙振濤說。
孟瑤臉部和眼神是極嚴肅的,嘴唇在微微顫抖:“過去,我們爭吵的是一些無聊的東酉,今天我要跟你談些實際的。我回國前,給爸爸媽媽通了電話,告訴他們我不回國啦,他們不支援我的選擇。他們無法阻止我,現在就看你的意見啦。”
趙振詩愣愣地問:“孟瑤,為什麼?”
孟瑤說:“就是為了活得更好!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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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振濤坐不住了,激憤地說:“我不明白,國外就好嗎,就自由嗎?我看你被他們毒化啦!”
孟瑤說:“好和自由,都是個感覺,你感覺好就是好。我不強求你,你若是心中還有我,就跟我到澳洲去,我們重新開始。你若捨不得北龍,你就留下來!我們從此分手!”
趙振濤知道這是她影影綽綽想了很久的事,是在男男死後瞬間做的決定。他說:“孟瑤,你這人做事總是這樣,總愛心血來潮!你的事業,你的根,在祖國。”
孟瑤說:“你說的是你自己。”
趙振濤氣得顫抖:“好,好,是我。那麼就為了我,我的根在中國,你學成回國,為我回國成不成?”
孟瑤堅決地說:“你還要讓我像男男一樣,給你這個官迷當犧牲品嗎?夠啦!你已經走得夠遠的啦!振濤,你靜下心來想想,在這樣的國度裡,這樣的體制,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