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捂著嘴巴笑著:“爹,大哥都是市長啦,您還像小孩子似的訓人家!”
趙老鞏倔倔地說:“他當多大的官,俺都是他爹!這叫少不捨力,老不捨心哪!只要俺還有一口氣,你們都得聽爹的話!”
趙振濤朝四菊眨眨眼說:“四菊,你聽見啦?”
四菊也學著趙振濤的樣子說:“俺記住啦!”
趙老鞏拿出棗木菸斗來吸著:“振濤,聽海英說,孟瑤要去外國上學?都這把年歲啦,還上啥學呀?她走了,男男咋辦?你咋辦?”
趙振濤搖了搖頭說:“沒事兒,她真考上了,我就把男男接到北龍來上學!聽說咱北龍一中是長江以北最好的高中!”
趙老鞏枯樹根似的坐著說:“你現在就把男男接來吧!俺挺想她的——”
趙振濤猛地想起了什麼,說:“您這爺爺沒白想這個大孫女,昨天晚上通電話,男男聽說我還沒來看您,就把我給教訓了一頓呢!”
趙老鞏和四菊都笑了,四菊笑出了一個淺淺的嫵媚誘人的紅酒窩兒。趙振濤把目光從四菊的臉上移到趙老鞏的臉上,趙老鞏老了,造的船也老了。趙振濤說:“爸,您就別造船啦!這把年紀可經不住折騰啦!就在家享福吧!願意出去走走,我就把您接到北龍市裡轉轉,怎麼樣?”
趙老鞏說:“你那麼忙,就別給俺操心啦!你爹天生就是造船的命。算命先生說了,俺最後是暴死,不會拖累你們的!”
四菊說:“大哥,爹是放心不下那幾個窩囊徒弟!”
趙振濤說:“爸,要是那樣,我就把那幾個徒弟安排在北龍港做些木匠活兒,行嗎?”
趙老鞏瞪了四菊一眼:“你別聽她瞎嘞嘞!”4牆上掛著一把很大的板斧,趙振濤從小就看著這把板斧一點點鏽蝕,如今它已經鏽得看不清本色了。這是趙家老祖留下來的,趙老鞏用它講古,用它來教育這些趙家的後代。吃過午飯,趙振濤走到板斧跟前點點滴滴地細瞧著它。
這把板斧的形狀與一般的斧頭不同,老人們都叫它“太極斧”,趙老鞏視它為神斧。每年的龍帆節,趙老鞏都要舉著這把神斧威風凜凜地開繩。記得小時候,趙老鞏為龍帆節開繩的樣子格外神氣。在開春的太陽灘上,春日的破冰潮捲來,束問了一冬的海水挺了脊,搖身抖落了大塊小塊的亮甲,齜牙咧嘴地砸向漫漫長灘,聲音極響,彷彿是遠海在斷斷續續地將洪荒年代一古腦推回來,又把今天的一切砸碎了再重塑。灘上擠滿了漁人,遠遠近近都是漁船和紙糊的彩龍。那些紙龍是蛇軀、鹿角、馬鬢、狗爪、鯉須和魚鱗狀的遊蛇,那是海龍神,福佑百姓的海龍神。
趙振濤記得有一根根粗很粗的繩子,懸掛在主船的桅杆下,旁邊是一面大鼓。那是殺了三頭鍵牛,用剝下帶有腥氣的牛皮做成的一面大鼓。繩子的另一頭懸著一個用石頭做成的鼓捶兒,趙老鞏用神斧砍斷這條繩子,石棰就帶著風聲落下來,砸在鼓皮上,發出沉重的烈響;然後就有一艘一艘的船,咿咿呀呀涉海,去追載有彩龍的船;最後誰抱回了彩龍,便成為比賽的勝利者。隊裡還準備有散白酒、豬頭肉、煮螃蟹和白菜燉粉條,犒勞這些從海里撈食兒的漁民。趙振濤最感驕傲的是老爹的這把板斧,他久不見了,幾乎忘記了,今天再見到它,卻仍然感覺到一種火爆爆的力量。他默默地自問:你趙振濤能像老爹那樣揮舞板斧嗎?在這關鍵時刻,能在北龍的地埝兒上劈出一條海路來嗎?
門口有汽車的響聲,趙老鞏急急走進來,告訴趙振濤說,葛老太太帶著女兒孫豔萍來了,讓他暫時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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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振濤從窗子裡看見了孫豔萍的身影,一個很妖豔的身影。陽光裡她的臉很白,白得看不清模樣,脖子像透明的細頸玻璃瓶,搖動成五顏六色。她正攙扶著葛老太太,行動遲緩一些。趙振濤心裡有一些恐懼,他見到孫豔萍僅僅是恐懼嗎?這個女人曾是他過去的戀人,與他有著說不清理還亂的情感。當然那都是歷史了,歷史的欠債要由今天來償還嗎?孫豔萍啊,過去是個多好的女人?不是我趙振濤無情,你身上珍貴的東西,是你自己在生命的路上走丟了的。
趙振濤又回頭看了孫豔萍一眼,就轉身跟著老爹從後門溜了。走到後院,趙老鞏還在氣憤地咕噥:女人一旦不要臉啦,是啥事兒都幹得出來的!趙振濤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又回頭望了望。沒有看見人,隻影影綽綽好像有一個粉紅色的陷阱。他到底怕女人什麼呢?
第五章
一輛黑色的奧迪轎車緩緩駛進北龍市賓館。在通往後院貴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