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低,咱個頭小,可哪一回不摔倒你這個胖豬?”
朱全德不服:“毬,咱比試比試!誰不敢是小姨子養的!”
一句壓一句,兩人就往淺海里走。緩潮爬了半個灘,遍灘青光流溢,紫色的熱霧大團大團朝老河口移去。趙老鞏甩掉了蒜疙瘩背心,站成馬步擺出柔道運動員的架勢。朱全德瞅見趙老鞏的樣子就想笑,笑又笑不出來,在嗓子眼兒裡打嗝。趙老鞏故意弄出這個樣子來分散朱全德的注意力,瞅冷子就撲過去,與朱全德胖身子撞出肉質的暗響。朱全德將赤腳深深扎進泥窩裡,還是被趙老鞏撞了個趔趄。他一轉身躲過了,趙老鞏小巧的身子在泥水裡打了個滾兒,又彈起來。他哼哧著立定,笑罵了一句:“老東西,老滑頭!”就又撲過去,莽裡莽撞地與朱全德扭在一起。
朱全德把趙老鞏夾著,趙老鞏的雙腳離了地踢騰著,朱全德哈哈地笑著。趙老鞏用短而有力的腿別倒了朱全德,朱全德的大身坯子將泥水濺起很高。趙老鞏率先從海水裡跳起來,又將朱全德拖上了沒水的泥灘。他看不清朱全德的臉,朱全德幾乎成了個泥人,他的小身量就勢壓了上去。兩個老人像碌碡一樣在灘上滾動,上上下下滾來滾去,像是做泥療的遊人,他們嘎嘎地笑著,難定輸贏。綿軟的泥灘由著兩人盡情地撲騰,他們覺得面板被軟泥蹭擦得異常舒服,心地也是驟然豁亮,誰輸誰贏已不那麼重要了。趙老鞏耍累了,一把推開朱全德,自己四仰八叉地晾膘了,朱全德也是累散了形,像豬一樣哼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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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趙老鞏像個怪物一樣站起來,撲撲跌跌地走了幾步,滿身的黑泥在午後的太陽光裡閃閃發亮。想想兒子,他忽然覺得自己高大起來,連口鼻撥出的氣息都染上了海藻的綠意生機,煞是威風。他痛快淋漓地潑海野吼:“嗨呦呦——嗨呦呦……”
老蟹灣被吼活了,顫音隨著波浪滾出老遠老遠,這一切在趙老鞏眼裡成了清虛超拔的世界。朱全德和趙老鞏共同吼了起來,吼得不遠處的海港挖泥船上的小夥子朝這裡張望。該洗身子的時候,兩人奔跑著撲向深海。
當兩個黑咕溜秋的腦袋從水裡扎出來時,頭頂的日頭已是搖搖西墜了。落日吐一灣燦紅,兩個老人互相搓著身子。趙老鞏嘆息道:“老朱頭,如今都是各做各的夢,各賺各的錢,蠅營狗苟的有啥勁?還是這老泥灘上有樂子哩!”
朱全德說:“是哩是哩,別看這泥灘禿啦光嘰的沒啥意思,今兒咱老哥倆兒一鬧騰,還真是好啊!”
趙老鞏伸長了脖子:“要鬧就鬧個地裂,要笑就笑個天破!勢利小人在這個地埝上站不住!”然後他就瘋魔了一般地笑了,臉上是菩薩那樣超凡脫俗的表情。
趙老鞏回到老河堤時,徒弟們說趙振濤市長來看他了。他歡喜地問振濤他人呢?徒弟們說被齊少武書記叫走了,趙市長臨走讓告訴您,晚上回家吃飯。趙老鞏讓徒弟們先幹著,獨自去大橋海貨市場買了東西就回家。
趙老鞏走進家門,發現海英炒了好多的菜,四菊和小樂還沒有回來。趙老鞏將一筐子皮皮蝦放在灶前,讓海英都煮熟,沒等海英張嘴,他就說俺知道振濤回家吃飯。老人用粗糙佈滿青筋的手燙一壺燒酒,他知道振濤回來都要跟他喝上幾口。這些日子,老人覺得家裡啥都不稱心不順眼,當他聽到兒子回鄉當市長的時候,既驚喜又懷疑。昨天晚上電視裡看鹽化新聞,老人真的看見了振濤的身影,他一夜沒有睡好,想七想八的,甚至想到振濤的爹孃要活著該多好。接近天亮的時候,他想好了一些話,一些講給這個當市長的兒子的話,還理出了幾條要點,但等到天亮爬起來時又忘了好幾條。上午老人去船場的路上,不少人給他道喜,趙老鞏連說那是個遭罪的差事,還不知振濤能不能幹好哪。他嘴上不說心裡受用,滿面春風地笑著,確實,沒有哪一個訊息會讓趙老鞏像今天這麼高興。想著,酒精火兒燙著了他的手,手在燈光裡哆嗦了一下。
正在這時,門外有了響動,趙老鞏以為是振濤回來了,掀起門簾去迎,卻看見葛老太太和小女兒孫豔麗走進來。趙老鞏老臉一沉,沒來得及開口逐客,葛老太太就笑道:“老鞏大哥、早就該來看你呀,聽說你跟幾個徒弟拉出去幹了,還順利嗎?”說著她就示意孫豔麗將一大兜子東西放在桌上。
趙老鞏依舊聳著眉毛,連忙推託:“別價,俺受用不起!拿回去!”
葛老太太不氣不惱:“瞧您,還生俺的氣呀?其實,都怪老三那個狗東西。你不是打了他一巴掌嗎,他非要告你,愣是讓俺給罵蔫了!”孫豔麗也嘴巴很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