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騙人騙了一輩子,最後栽在“騙”這上頭,他誤信損友,將房地契盡數典當,拿出一大筆錢去與損友合資,不單單他自己,他更鼓吹左鄰右舍一塊兒加入有賺頭的採金生意,眾人買下一整座的山,挖呀挖,金塊是沒挖到,只挖到數不盡的不值錢的石頭,到最後,散盡錢財,連同所有人的房舍也遭當鋪流當。
結果,以便宜價錢買下整條街道房舍的人,竟是當時說得天花亂墜的損友。他打從一開始,就佈局設計阿爹,為的便是打算將他們住的那條街上所有老舊平舍拆掉重建,再轉手賣掉。
阿爹認為自己被騙是活該,可連累一竿子老鄰居,他難辭其咎,就算買不回自己的家,也一定要把老鄰居們世世代代安家立命的老宅子給買回來還給大家,不讓大家四處飄零,過著向人租屋的苦日子。於是,他上門哀求損友,給他幾年時間攢足錢財,不要急著摧毀老舊房舍,損友帶著惡意的嗤笑,同意給阿爹一年時間,以每戶兩百兩的價碼等阿爹賺錢來贖回。
阿爹重操舊業,開始以騙術攢錢,卻在半年後的一次“生意”被識破,遭人亂棍追打,好不容易逃回來,因內傷重創,嘔血不止,當夜便去世——臨死之前,混著血的氣虛聲音,依舊喃喃掛念程婆婆住了一輩子的老宅子、林大叔種滿稻作的水田、大家夜裡拿著蒲扇搖呀搖,圍坐在一塊兒閒話家常的那處大樹下……
阿爹的遺願,成為李梅秀和李梅亭的努力目標,不只是自己的家,還有大家的家,全都要一塊兒買回來!
昧著良心,騙透了好幾座城,好不容易湊齊阿爹惡友開出的每戶兩百兩高價,姊弟倆歡天喜地捧著銀兩上門,要贖回大家的家產,孰知對方一句“兩百兩?開什麼玩笑,龍大富開出每戶四百兩,我都不賣咧,現在至少得五百。”
土匪!穿著一身華裳的衣冠土匪!擺明要搶人!
“不買拉倒,我也不是沒法子脫手,嘿嘿……”惡友更撂下這句嘲弄,要看姊弟倆緊張與失望的表情,而他確實成功了!他讓李梅秀姊弟倆從天堂被打落地獄,恨他恨得牙癢,幾乎想拿手裡抱著的銀兩去買通殺手,直接做掉他來得省事俐落!
接下來的日子,李梅秀只記得就是在攢錢攢錢攢錢中度過……
很累。
非常的累……
感覺像在填滿一個無底洞,哪一天才能補滿,她完全無法確定。
兩百兩,五百兩,六百兩,七百兩,現在變成一千兩,十戶加起來不多不少就是一萬兩。
她一直沒能休息下來,想起老邁的程婆婆被迫搬離老家時老淚縱橫的模樣、想起好幾名老鄰居受阿爹舌燦蓮花的鼓吹而落得身無分文的悽慘落魄、想起老鄰居對阿爹的咒罵、想起老鄰居對阿爹的寬容,她便無法不再三告訴自己,要再努力一點、要再勤奮一點,一定要讓大家再帶著笑容,回到老宅……騙再多的人都沒有關係,被人痛罵騙子也無妨……
只有最近在嚴家當鋪裡,她像一個在密林裡迷途許久的旅人,終於看到一處茶棚,有椅有水,得以讓她歇歇腳、解解渴,不用煩惱攢錢的痛苦、不用飽受詐財的罪惡感折磨,她在那裡,雖然忙碌、雖然老被嚴盡歡欺負,卻每一日都很開心,如果肩上沒有如此沉重的擔子,這種寧靜而踏實的生活,她甘願擁有它,就這麼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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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跟在公孫謙身邊,他是當鋪的流當品,她願意成為流當品的附屬品,買一送一,一塊兒終身在當鋪裡當個掃地婢女……
那個遠景,好美。
可是……
在密林裡迷途的旅人,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茶棚中,旅人,總歸是要回家的。
她的家,還在等著她攢到錢,去買回它。
“不……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家的老宅子被賣掉,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可有什麼辦法能想呢?再去求阿爹的惡友網開一面嗎?怕是對方又將價碼調得更高。
“我現在就有辦法呀。”李梅亭目光落在嚴家當鋪上。
“梅亭,不行……”李梅秀困難地搖頭。
“當鋪裡總會擺些金銀珠寶吧?你拿幾件出來,六千多兩一下子就能湊齊。”李梅亭說出心裡盤算的壞主意。
李梅秀早已知曉他的想法,所以連驚訝的力量也沒有。
“我不要。”她拒絕。她不要對當鋪出手,絕不。
“你方才才說過,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家的老宅子被賣掉。”他拿她剛說的話回堵她的嘴。
“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