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其量只是一種秀美。而且櫻花色彩比較單調,比起別的花來又顯得遜色。
然而櫻花自有其獨特的美,其魅力與其說來自單株,不如說來自成片;只有集中到一起,櫻花方能顯示與眾不同的氣派和風貌。那是一種鋪天蓋地、汪洋大海般的美。在這個世界裡,每一朵櫻花並不強烈地表現自己,只是靜靜地展示自己的一份美。也許看久了,會感到些許的單凋,但不至於感到乏味。因為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充滿生機、欣欣向榮的氛圍裡。正是這種籠罩天地的集合之美,使櫻花煥發出一種它花不具備的令人驚心動魄的光輝。當你凝視著櫻花樹下如痴如醉、集體狂歡的日本人,不難悟到:櫻花國的人民,不也正好具備了櫻花的性格嗎?然而,這還是表層的看法。
古時代身佩雙刀的職業殺手武士,常以櫻花自況,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雄強剛烈的武士與纖弱秀美的櫻花難道還有什麼共性?或曰,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武士粗糙剛強的心亦需柔和清涼的露水來滋潤,這是人之常情。這個解釋雖然不錯,但還沒有說到點子上。
對於武士來說,櫻花的真正魅力,在於那種不滯不沾、隨風飄零、轉瞬即逝的美,它恰到好處地搔中了武士心中的癢處。所謂武士道,就是尋死之道,正如《葉隱聞書》的口述者山本朝常說的那樣:“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於生死兩難之際,要當機立斷,首先選擇死。沒有什麼大道理可言。”而櫻花成為武士的心愛物,在於它開得乾淨乾脆,完美地綻放之後,就無悔無恨地隨風而散。因此對於武士來說,最過癮的一件事,莫過於目睹一陣狂風吹過,櫻花雪花般地從樹上紛紛飄落,那是何等的悲壯,何等的美麗,又是何等的富有詩意!
時過境遷,這種視死如歸的精神猶在,構成日本社會一道獨特的風景。目前,日本仍是世界上自殺率最高的國家,每年有兩萬左右的人自殺。日本作家、詩人自殺的不少,可以舉出一長串的名字:北村透谷、有島武郎、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太宰治、江藤淳……而且,日本的作家也喜歡描寫自殺,江戶時代的大作家近松門左衛門曾寫過十五部談自殺的書,在當時備受歡迎。對此,西方人道主義者頗感詫異。我曾見過一幅西方記者畫的諷刺漫畫:一家人集體上吊自殺,周圍的日本人在熱烈鼓掌。
顯然,對於迷信神道、崇拜天皇的日本人來說,死亡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情,猶如櫻花飄落返回土地。二戰後期,為挽回敗局,日本軍部研製了一種“火箭推進式自殺飛行炸彈”,以對付頻頻光臨本土的美國B29轟炸機和強大的美軍航空母艦,這種飛行炸彈掛在戰鬥機下面,接近目標後投下,由關閉在裡面的特攻隊員操縱。這種飛行炸彈的正式名稱就叫“櫻花”,機頭兩側畫有粉紅的花瓣。操縱這種飛行炸彈的年輕特攻隊員,沒有一個生還的記錄。一位特攻隊員在出擊之前,留下這樣一首詩:
我馬上要開始突擊
魂歸故國
如櫻花散落
悠久化作護國之鬼
別了
我們是光榮的山櫻
將回到母親膝下開放
對於那位年輕的特攻隊員來說,這無疑是一次報效天皇的絕好機會,也是一次體現“瞬間之美”極致的行為藝術,何樂而不為?
感傷與進取
“無常”的生命感受,給日本的文學藝術帶來淺唱低吟、含而不露的感傷風格。必須指出的是,這種傷感並不導向悲觀消極,反而成為一種特殊的進取的精神動力,因為“無常”的背後,有“有常”——萬能的“天照大神”墊底。比如日本的國歌《君之代》,傷感舒緩、哀樂般的旋律裡,包含著無限的柔情和虔敬,儘管沒有表面的激越與亢奮,卻內含無窮的生命張力和決絕的意志。比起中國慷慨激昂的《義勇軍進行曲》,這首綿裡藏針的《君之代》另有一種催人奮進的力量。當年,日本軍人們就是在它的激勵下,縱橫中國大陸,攻城略池,屠殺生靈,為軍國主義侵略擴張立下汗馬功勞。
本尼迪克特在研究中發現,日本小說、戲劇中,很少見到“大團圓”的結局,而這恰好是美國觀眾渴望看到的結局,他們希望劇中人永遠幸福,希望好有好報。如果劇中人結局悲慘,必定是因為他性格有缺點,或者是成了不良社會的犧牲品。然而,“日本的觀眾則含淚抽泣地看著命運如何使男主角走向悲慘的結局和美麗的女主角遭到殺害。只有這種情節才是一夕欣賞的高潮。人們去戲院就是為了欣賞這種情節。甚至日本的現代電影,也是以男女主角的苦難為主題。兩個人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