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也就算了,斬魂使這樣的人不說籠絡好了,處處和他不對付,不知道咬人的狗不叫麼?真把他惹急,別說是地府,三十三天不一定夠他一刀切的。
判官戰戰兢兢地乾笑了一聲,訥訥地說:“令主到得真早。”
而後他轉向斬魂使,雙手作揖,幾乎彎腰到地,畢恭畢敬地說:“小人見……”
他這腰彎了下去,但一句話都還沒說完,斬魂使就一聲不吭,轉身往山上走去——他連起碼的禮數都不講了,當著一干陰差的面大巴掌扇判官的臉,可見是氣急了。
判官不敢有異議,他苦笑一聲,連忙招呼眾人跟上,知道斬魂使不動手,就已經算是看在趙雲瀾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天越來越黑,九天風雷湧動,抬頭望去,隱隱的似乎有黑龍在其中跳躍不休。
崑崙山終年冰封,高千仞,蔚然嶙峋地直直插/入雲中,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隨著他們走進山區中,一直蹲在趙雲瀾肩膀上的大慶突然躁動了起來,像是認出了什麼。
之前的種種懷疑與猜測,都在趙雲瀾見到崑崙山的那一瞬間就全部煙消雲散。
他從未到過崑崙,甚至從未想象過這座大雪山會和他有什麼關係。然而當他一宿未眠,長途跋涉地踏上崑崙地界的一瞬間,趙雲瀾就恍然明白了什麼叫做“血脈相連”。
那感覺非常微妙,好像是有一根資料線從他靈魂深處找了個介面,把他和山脈連在了一起。
這讓趙雲瀾一時忘了心裡紛雜的算計,忘了周圍的牛鬼蛇神,甚至一時顧不上一直在生氣、連看他一眼都不肯的沈巍。
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往前走,貼著胸口放在內袋裡的鎮魂令本體熱得灼人。
“……令主,令主?”
趙雲瀾悚然一驚,彷彿剛醒過來,轉過頭看著拉住他的判官,眼睛裡的迷茫還沒散去。
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一片平地處,滿地的雪白是沒有人踩過的新雪,一側是一人多高的巨石,按著八八六十四卦排列,四周不時有細小的旋風經過,獨有一種靜謐到近乎肅穆的氣氛。
判官顯得有些拘謹:“過了這裡就是崑崙山口了,勞煩令主帶我們上去。”
趙雲瀾儘管看不見沈巍的臉,卻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然而當他轉過頭去追那目光的時候,沈巍又裝作毫不關心的模樣轉開了臉。
趙雲瀾苦笑了一下,拍拍大慶的屁股,讓它從自己的肩上下去,從懷裡摸出鎮魂令,徑直走進了巨石陣中間。
他每一步踏在地上,眾人都不禁屏息,風在他走到正中間的一瞬間停了下來,趙雲瀾身後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腳印,顯得孤絕而寧靜。
他站定在其中,忽然閉上眼睛,露出一張靜如瀾淵般的側臉,側耳就聽到了來自十萬大山的迴響。
赤水之北,承天接地,萬九千之大丘,天人之故里。
浩然之巔,覽六合渺海內,為三十六山川之始,宇內萬物之綱。
此名崑崙。
沒有人教他怎麼做,趙雲瀾也沒有開口問,然而他偏偏就是知道,心裡好像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引導,他驟然睜開眼,目光所到處,巨石都跟著他的心神轉動,莫測如同星辰軌跡,一時讓人目不暇接。
終於,有人忍不住低聲討論,不知道陣中的人是誰,竊竊私語的聲音四起,沈巍卻充耳不聞,眼睛裡只剩下了一個人的影子。
儘管他穿著不倫不類的衝鋒衣和登山鞋,短髮被山下的朔風吹成了一個沒型沒款的鳥窩,可在沈巍眼裡,卻奇異地與不知多少年前的那個青衣曳地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他忽然難以自抑,一團黑霧從袖子裡升騰出來,將趙雲瀾裹在其中,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只有他自己能看得到,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他和趙雲瀾兩個人。
沈巍忽然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想起數千年前,心裡一邊想著只要那人肯多看自己一眼,就是為他死了也值得,一邊又覺得不配汙了他的眼睛,眼下卻又貪心不足,希望他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別人連看也不要看見。
原來不知不覺中,千萬年前一顆種子,已經長成了他堪不破的心魔。
天性也好、本能也罷,沈巍從出生以來就一直苦苦地反抗著它們,然而末了,卻只是一次猝不及防的萍水相逢,就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大地震顫起來,崑崙山上傳來遙遠的轟鳴聲,一道天雷終於突破了厚重的雲層,摧枯拉朽一般地落在地上,看不清的山頂上,一張詭異的面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