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說中了的郭長城用力吸溜了一下流下來的清鼻涕,偷偷看了沈巍一眼。
沈巍瞥見,好脾氣地對他點點頭:“早,吃過早飯了嗎?”
郭長城一邊點頭,一邊在心裡胡思亂想地琢磨著,趙處怎麼工作時間還帶“家屬”?
這事看起來像領導有問題,可郭長城還是覺得自己當了個碩大的燈泡,心裡十分不好意思,看見沈巍和趙雲瀾在前面小聲說話,他就只敢跟在三步以外的地方,弓肩低頭,被凍得一臉悽慘,就像個亦步亦趨的小太監。
誰知此時恰逢流感高發期,醫院裡正是人滿為患,郭長城這麼一落下,立刻就被別人擠散了,他一邊奮力地往人群外掙扎,一邊踮起腳尋找另外兩個人的蹤跡,等他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來,趙雲瀾和沈巍已經看不見了。
好在郭長城來過一次,還知道順著樓梯往上走,去六樓住院部。
剛到六樓,正好一群醫生護士急匆匆地推著個病人從他身邊經過,郭長城連忙閃開讓路。
這一側身,他就不小心瞥見了醫院的窗戶。
郭長城自從幾次三番地從反光的玻璃上看見過“髒東西”後,就幾乎已經有了心理障礙,他平時養成了習慣,到家就拉窗簾、開電視,把能反光的桌子都蓋上棉布的桌布,膝上型電腦只有用的時候才掀開等等。
可誰知就這麼無意的一眼,郭長城的目光還是被那玻璃吸住了。
他看見六樓的窗戶外面有一個人,男的,清瘦,頭上戴著一個破破爛爛的毛線帽子,帽子下面露出面板粗糲的耳朵和花白的頭髮,穿著一件同樣破破爛爛的大棉襖。
郭長城本能地感覺到了他的不同尋常,他的心飛快地跳了起來,可是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是害怕,就越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郭長城的目光慢慢地往下移動的同時,忍不住張大了嘴,臉上露出一個極驚駭的表情——他看見,那個人懸在半空中,腰胯部往下沒有腿!
那人的雙腿從大腿根附近就被截斷了,在細長的窗戶上,郭長城幾乎能看清那人腿上不規則的傷口,在爛肉外面露著短短的一截骨頭,還、還在滴血!那血順著窗戶縫裡流進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成了一小灘,好像總也流不完。
而過往的醫生護士沒有一個注意到。
那沒有腿的人靜靜地盯著醫院的住院部,半張臉上全都是土和血,他雙目凸出,就像恐怖的蠟像那樣面無表情,只是陰陰地盯著室內來往的人群,乾裂的嘴角歪歪斜斜地往一邊挑起,露出一個說不出怨毒的冷笑……
就在這時,一隻手猝不及防地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郭長城驚恐到了一定程度,竟然連尖叫都沒顧上,頓時一聲不吭地跳起了老高,雙目圓睜,呼吸都停了,胸口的心臟明顯“咯噔”一下,跳空了一樣卡了一拍。
不誇張地說,當時郭長城十分清晰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湧上了一股尿意。
好在他隨即就看清了拍他肩膀的是趙雲瀾,又硬生生地把尿憋了回去。
趙雲瀾見他的臉都嚇白了,彎腰做了個夾腿的猥瑣動作,頓時皺起眉:“你又怎麼了?”
郭長城張開嘴想解釋,無奈腦子裡依然是一片空白,還處在短暫失語、忘了人話怎麼起頭的狀態裡,只好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了指走廊盡頭的窗戶。
趙雲瀾疑惑地抬頭,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算窗明几淨,不過也不算很髒,除了塵土和細小的冰碴,那裡什麼都沒有。
趙雲瀾奇怪地問:“你看見什麼了?”
等郭長城張皇失措地再抬頭望去,竟然發現那裡只剩下一扇空空的窗戶,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抓耳撓腮地往四周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這裡,於是壓低了聲音,以一種快要哭出來的語氣說:“我看見一個男的在窗外飄著……不,是隻有半個男的,他的腿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弄斷了,血都順著窗戶縫流進來了,一地都是。”
趙雲瀾皺著眉看了看他,郭長城用力把快流出來的鼻涕吸溜了回去,依然是一臉對別人說“快來欺負我吧”的傻樣。
趙雲瀾知道他沒說謊,根據他對郭長城的瞭解,他懷疑這熊孩子的智商能不能支援“在領導面前扯謊”這麼高難度的事。
他於是徑直走到視窗,明鑑表沒有反應,平靜地一分一秒往前走,趙雲瀾抬手在窗欞上摸了摸,而後把已經鏽住了一點的窗戶推開了一條縫,冷冽的西北風立刻橫掃進來。
可也就只是風而已,除了冷冽,他什麼都沒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