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變革的動機往往很單純:摧毀某些利益集團的同時,又催生某些利益集團。
北城的秋天向來都美,似乎沒有變化的跡象。梅皓明剛剛稽核完新的賬目,水晶會的生意仍然在瘋狂地生長,催生出滾滾而來的灰色利潤。他沏了一杯清明嫩綠的竹葉青茶,清神明目,十分愜意地翻閱小報。小報上稀奇古怪的訊息向來令梅皓明偏愛,說來也怪他不太喜歡大道訊息,一直認為生活的真理來自於凡間瑣事,所謂大道閒中來。
兩則小道訊息頗有黑色幽默——其一說:浙江四個潑皮無賴手頭拮据,思前想後仍是看好銀行,於是喬裝打扮冒充護衛保安,乘坐偽裝的運鈔車前往銀行,行動卻出奇地順利,公然騙走了裝有百萬鉅款的三隻尾數箱。其二說:四川某位官僚貪得無厭,大小物品來者不拒,惹得行賄者投機取巧,大玩障眼之法,賄賂的十隻瑞士名錶和七箱古錢幣全然是冒牌貨品。
梅皓明不禁竊笑:什麼樣的笨蛋都可以騙國家的錢,什麼樣的廢物都可以騙貪官的權。他仍在漫不經心地翻閱小報,元嘉就急匆匆地敲門進來,垂頭喪氣地彙報了殘酷的壞訊息。元嘉說:雷厲風行且不留情面的政府總理掀起了經濟嚴打的新高潮,灰色交易集中的傳銷、建築承包、稅收徵管淪為打擊陣地。元嘉垂頭喪氣地彙報了剛剛傳來的壞訊息:
“我們的水晶會可能要遭殃了……政策的事情說不準的!”
梅皓明故作鎮靜,極有耐心地為元嘉沏了一杯茶,心裡極不喜歡元嘉使用“我們”這個詞彙:其一,水晶會的生意牢牢地掌握在梅皓明手裡,而元嘉只是個多勞多得的干將罷了。其二,水晶會的生意倘若出現風險,元嘉必須獨立承擔,必須將梅皓明遮蔽出去。不然的話,他怎麼可能那麼信賴他?怎麼捨得割讓出那麼多利益?怎麼甘願充分授權給他?
事實上,政策的風險早在梅皓明的預料之中了。作為一個弄虛作假的商人,梅皓明不可能愚蠢到忽視政治與政令。只不過,梅皓明渴望儘快完成原始積累,小船隻要還沒有觸礁,就要繼續潛行下去,何況有關傳銷生意的法律制裁根本沒有具體化。如今,即便政府決意動用法律懲治商人,他也會完好無損地躲到幕後去。因此,梅皓明有必要委婉地強調這一點。
“我們都需要弄清楚……你如何保護你的水晶會,並且保障我們的安全呢?”
元嘉自然知道,梅皓明希望他獨立承擔責任,將事情徹底抹平。他也知道,梅皓明絕不會在利益上虧待他,何況他也是有備而來。一直以來,元嘉如同一隻嗅覺敏銳的狼犬,仔細地捕捉任何敏感的政策氣味,並且小心地躲在霍海的保護傘下機警張望。
早在兩週以前,霍海就忽然登門拜訪了元嘉,詳細透露了新政策的細節,包括政府即將立法打擊傳銷生意。霍海還透露了北城監察機構列出的一張黑名單,上面赫然出現了水晶會。霍海說不知道哪個該死的傢伙嗅覺敏銳,竟然發現了潛伏地下的水晶會。
直到元嘉驚慌失措,霍海才有條不紊地表明瞭對策。按照霍海的說法,水晶會並不是重點打擊物件,而且水晶會的網路周密複雜又潛伏極深,暴露出來的生意規模並不顯眼。霍海建議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必須自掘墳墓,揮刀自宮,而且他可以親自帶隊清剿水晶會,並且趕在嚴打高潮以前。這樣以來,水晶會不僅可以躲避刑事懲罰,利益的損失也降到了最低,並且掌握了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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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滅(5)
事到如今,元嘉自然不敢輕易做主,只好讓霍海寬限了幾天時間,找了藉口說要周密部署一下。事實上,元嘉必須向梅皓明稟報這個計劃的所有細節,讓梅皓明儘快做出決定。問題是,以往他從來沒有跟梅皓明提到霍海,生意上的家務事歷來都是獨立打理。眼下,事關生意死活的大決策,自然要讓梅皓明親自定奪。
梅皓明眉頭緊鎖,耐心地聽完了故事。坦白地說,梅皓明十分驚訝,險些難以自制,沒有料想霍海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生意陣線裡。他們之間的瓜葛實在讓梅皓明難以釋懷,不由地在心底責怪元嘉為何隱瞞了如此重要的內幕。可是,梅皓明很快冷靜下來,絕對不能讓元嘉知道他與霍海的瓜葛。梅皓明應該假裝不認識霍海,應該乘機打探一下他和元嘉之間的交往機密,也順便了解一下元嘉的處理方法。
一切皆是生意,一切皆是利益。如此說來,恩怨情仇算得了什麼哪?霍海不過是生意陣線上的入夥者罷了。管他們過去有什麼瓜葛,只要利益相互糾纏,其它的問題都是過眼雲煙。既然已經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