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寶裕壓低了聲音,像是唯恐給他們聽見:“可是我相信陳長青說的,他們的師父,已經不要再轉世了。”
我直視著溫寶裕:“追求再生、轉世,正是他們追求的生命目標,天池上人何以忽然會有這樣完全相反的改變?”
溫寶裕神情肅穆,一反常態,來回走了幾步,才道:“猜想──只是猜想,是他對生命【奇】有了新的認識,而這種新【書】的認識,是因為他生命形式起【網】了變化之後得來的。”
我點了點頭,溫寶裕這個“開場白”,已經和我的設想,十分吻合了。
我道:“這新的認識,內容如何,你可有設想?”
溫寶裕道:“若是從人生難免苦痛引開去,則不願再生為人,也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既然和我的想法一樣,我自然而然,鼓了幾下掌:“然則不願轉世,又當如何?”
溫寶裕雙手一攤:“這可問倒我了──這個問題,不但我如今是人,答不上來,我看陳長青已經其身是鬼,他也一樣答不上來。”
我也大是感慨:“是啊,若是人,想到死亡之後,可以轉世重生,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假若是鬼,只怕想法又大不相同了。”
我和溫寶裕的問答,已經涉及生命奧秘的極深層次──作為兩個“人”,能討論到的範圍,到這種程度,已經很難再深一層了。
若是要再深一層去討論,那不是“人”的認識範圍之內的事,在討論者之中,需要有“鬼”的參加才是,因為有太多的情形,只有鬼才知道,人無法得知。
而如果要討論下去,最理想的參加者,自然是已不再是人的陳長青。
我和溫寶裕,都有就此引陳長青出來的意思,所以溫寶裕接著道:“鬼的想法,若是不想做人,那問題簡單,大可一直當孤魂野鬼下去,怕只怕當鬼不如當人──你自然知道失去手臂者仍然感到手臂痛的事。”
溫寶裕所說的事,是說有人動手術切除了手臂之後,卻仍然感到不存在的手臂劇痛的一種病例,說明人思想的感覺,超然於身體之上,也就是說,沒有了身體之後,一樣感受到身體的苦痛,而且更麻煩可怕──這種痛苦,是如此怪異,全然無應付之法。
所以我道:“是啊,那時,不是‘生不如死’,反倒是‘死不如生’了。”
溫寶裕明白我的用意,所以他立時“哈哈”大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若是我們的好朋友陳長青,當真“死不如生”,我們當然和他一樣難過,絕笑不出來的。但這時,溫寶裕一笑,我也跟著笑。
因為我和溫寶裕相信,陳長青音訊全無,並非他已遠去──對一個靈魂來說,應該根本沒有遠近的分別,他只是不和我們聯絡。
如是他不主動和我們聯絡,我們並無辦法,所以只好刺激他,使他“主動投案”,這便是我們笑的原因。
溫寶裕又道:“要是如今‘死不如生’,那麼陳長青去投師學道,簡直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至於極點了。”
我索性把話放到盡:“大抵也只有陳長青這樣的蠢人,才會有這種愚行。”
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就聽到了陳長青轟然的迴音:“放屁!放屁!放其臭屁,臭不可聞。”
不但是我聽到了,從其他人的神情看來,人人都聽到了陳長青對我們非議的反擊。
這次,我真的笑了起來:“你還能聞到臭味嗎?”
我這樣說,只是順口說一句,回應陳長青罵我“放屁”,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可是,世事很是難料,這樣隨便出自無心的一句話,居然歪打正著,正說中了再也料不到的一種情況。
只聽得陳長青先是發出一陣怪聲,聽來竟如同是抽搐之聲。
接著,便是他聽來無助、悲哀、苦惱、傷悲交雜,至於無法形容的可怕聲音:“臭味?我當然聞得到,我甚至可以聞到自己全身腐爛所發出的臭味,你們能不能設想這種可怕的情形?”
一時之間,我們四個人都呆住了──再也想不到陳長青竟會說出如此可怕的話來!
確然,人,任何人,聞到的臭味再可怕,也決不會聞得到自己全身腐爛所發出的臭味!
這種情形之可怕,簡直超乎想像之外,叫人一想起來,心中就像是不知被甚麼東西堵住了,不斷地作嘔,可是卻甚麼也吐不出來,那種感覺之難受,堪稱生平未有。
而並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從神情上看來,溫寶裕的感覺,可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