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進我們家之前還有這一幕。
“聽說矣不信回教,信天主教,這種人,死了要下地獄的。”
我默默的看著姑卡,不知如何開導她才好,跟了她走出門,罕地剛巧下了班回
來,西班牙軍官制服襯著他灰白頭髮的棕色臉,竟也有幾分神氣。
“三毛,不是我講你,我的女孩子們天天在你們家,總也希望你教教她們學好
,現在你們夫婦交上了鎮上一些不三不四的沙哈拉威人,我怎麼放心讓她們跟你做
朋友。”
他這麼重的話,像一個耳光似的刮過來,我漲紫了臉,說不出話來。
“罕地,你跟了西班牙政府二十多年了,總也要開通些,時代在變……”
“時代變,沙哈拉威人的傳統風俗不能改,你們是你們,我們是我們。”
“沙伊達不是壞女人,罕地,你是中年人了,總比他們看得清楚……”我氣得
話結,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背叛自己族人的宗教,還有比這更可恥的事嗎?唉……”罕地跺了
一下腳,帶了低著頭的姑卡,往自己家門走去。
“死腦筋!”我罵了一句,也進來把門用力帶上了。
“這個民族,要開化他們,還要很多的耐性和時間。”吃飯的時候跟荷西不免
談起這事來。
“游擊隊自己天天在廣播裡跟他們講要解放奴隸,要給女孩們唸書,他們只聽
得進獨立,別的都不理會。”
“游擊隊在哪裡廣播?我們怎麼聽不見?”
“哈薩尼亞語,每天晚上都從阿爾及利亞那邊播過來,這裡當地人都聽的。”
“荷西,你看這局勢還要拖鄉久?”我心事重重的說著。
“不知道,西班牙總督也說答應他們民族自決了。”
“摩洛哥方面不答應,又怎樣?”我歪著頭把玩著筷子。
“唉!吃飯吧!”
“我是不想走的,”我嘆著氣堅持著說。
荷西看了我一眼,不再說話。
夏日的撒哈拉就似它漫天飛揚,永不止息的塵埃,好似再也沒有過去的一天,
歲月在令人慾死的炎熱下粘了起來,緩慢而無奈的日子,除了使人懶散和疲倦之外
,竟對什麼都迷迷糊糊的不起勁,心裡空空洞洞的熬著汗漬漬的日子。
鎮上大半的西班牙人都離開了沙漠,回到故鄉去避熱,小鎮上竟如死城似的荒
涼。
報上天天有撒哈拉的訊息,鎮上偶爾還是有間歇的不傷人的爆炸,摩洛哥方面
,哈珊國王的叫囂一天狂似一天,西屬撒哈位眼看是要不保了,而真正生活灸它裡
面的居民,卻似摸觸不著邊際的漠然。
沙是一樣的沙,天是一樣的天,龍捲風是一樣的龍捲風,在與世隔絕的世界的
盡頭,在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聯合國、海牙國際法庭、民族自決這些陌
生的名詞,在許多真正生活灸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如青煙似的淡薄來不真實罷了
。
我們,也照樣的生活著,心存觀望的態度,總不相信,那些旁人說的謠言會有
一天跟我們的命運和前途有什麼特殊的關聯。
炎熱的下午,如果有車在家,我總會包了一些零食,開車到醫院去找沙伊達,
兩個人躲在最陰涼的地下室裡,聞著消毒藥水的味道,盤膝坐著,一起縫衣服,吃
東西,上下古今,天文地理,胡說八道,竟然親如姊妹似的無拘無束。沙伊達常常
說矣小時候住帳篷的好日子給我聽,她的故事,講到父母雙亡,就幽然打住了,以
後好似一片空白似的,她從不說,我亦不問。
“沙伊達,如果西班牙人退走了,你怎麼辦?”有一日我忽然問她。
“怎麼個退法?給我們獨立?讓摩洛哥瓜分?”
“都有可能。”我聳聳肩,無可無不可的說。
“獨立,我留下來,瓜分,不幹。”
“我以為,你的心,是西班牙的。”我慢慢的說。
“這兒是我的土地,我父母埋葬的地方。”沙伊達的眼光突然朦朧了起來,好
似內心有什麼難言的秘密和隱痛,她竟痴了似的靜坐著忘了再說話。
“你呢?三毛?”過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