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罵臭老九狗眼看人低。房就像她的喇叭,一上去嗓門就大了,比大隊通電的喇叭傳得還遠。這上房有點像母親的歇斯底里,隔一段日子就要鬧一回,母親是摔自個兒家的東西,傻祥娘則是罵別人的親孃祖宗。她也真是敢罵,多麼汙穢的詞到她嘴裡也能大大方方地罵出來,不會有一點羞恥感。母親問父親怎麼得罪對門了,父親想了半天才想起傻祥媳婦的事來。母親說,你也是,不要說在衚衕裡總見著,就是串門她也來過多少回了,你怎麼就不認得了?不過傻祥娘罵是罵,下房就能跟人說笑,彷彿演了場戲一樣。母親這邊倒很多日子都下不去,一想全村的人都在聽,去尋死的心都快有了。儘管父親一再說丟臉面的是傻祥娘,母親還是一想臉就發燙,她多少次都發狠地說,往後誰要再招來罵,他自個兒上房頂著去!
母親再無心吃下去,知道自個兒是被廚房的香味兒衝昏了頭腦,竟把水道的事給忘了。她跑到門外一看,可不是,牆根兒的水道堵了,水全流到路上了,雖不是一衚衕的冰,也佔了衚衕的大半,明晃晃的,就像一面摔碎了又粘在一起的鏡子。母親傻了一會兒,轉身回到家裡,揪了李三定的耳朵說,去去去,看看你乾的好事!
李三定到衚衕去了,父親也忍不住跟著去了。姐妹倆繼續啃著骨頭。母親憂心忡忡地說,傻祥娘又要上房了。
父親轉眼間就回來了,說,沒事沒事,我以為多大的事呢。
母親說,擱你沒事,擱對門就是天大的事,那點冰,十天半月都消不了。
父親沉吟一會兒說,我倒有個辦法,讓三定上對門說一聲,進出衚衕小心點,順便認個錯兒,他們還能再說什麼。
母親冷笑一聲說,以為是你們學校,村裡可不興認錯,認錯就等於認慫呢,認了慫,什麼事都要被人捏一把了。
秋月、秋菊也反對說,認什麼錯,他們家那回堆在咱家門口一堆爛磚頭,誰給咱認錯了?
父親不能說服他們,就不再吱聲。李三定這時也回來了,他覺得母親未免太大驚小怪了,人又不是泥捏的,還能讓一點冰擋了路?他內心仍沉浸在做肉的快樂裡,一點也不在意這事,甚至也沒在意母親揪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一直在疼,他便一手護了耳朵,一手端起碗小米粥唏溜唏溜地喝著。兩個姐姐還在啃骨頭,嘴角、下巴油光光的,鼻頭都沾上了肉絲了。
下午,掙工分的人們走了,李三定繼續忙活在廚房裡,母親卻由於衚衕裡的冰重又躺倒了。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李三定果真把肉燒得紅潤而又亮澤,一塊一塊的,把李三定的眼睛都照亮了,他想,天啊,這真是我做出來的嗎?他端給母親看,母親的眼睛也亮了,但很快就暗淡下來,說,你呀,幹一個錢的活兒,討倆錢的工錢。
李三定一點沒聽到耳朵裡,興致比上午還高了幾分,燒完了肉,替母親把晚飯也做好了,還擦了鍋臺,掃了院子,院子掃完勁還沒使完,扔下掃帚在乾淨的院子裡翻了幾個跟斗。跟斗翻得踉踉蹌蹌的,卻也沒掃了興致,見幾只雞怔怔地看了他不肯進窩,便忽然張開雙臂,嘴裡發出了一聲怪叫,嚇得雞們紛紛扇動翅膀,躲進窩裡去了。
一下午安然無恙,晚飯吃得也很順利,收音機里正播放革命樣板戲《杜鵑山》,父親連聲誇讚著戲詞寫得好。沒一個人響應父親,母親和三個孩子對京劇都沒什麼興趣,他們甚至對收音機興趣也不太大,收音機裡不是樣板戲就是革命歌曲,要麼就是珍寶島事件、胡志明去世之類的新聞,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收音機其實就是為父親一個人買的。父親卻又總是否認這一事實,說,收音機是一個家進步的標誌,瞅瞅村裡,有幾戶捨得拿一百多塊買臺收音機?是啊,一百多塊幾乎是這個家全部的積蓄呢,為買收音機母女三個都要和父親打起來了,可最終沒拗過父親。也因為,她們內心有和父親一致的部分,那就是和其他人家的比較,強過其他人家的做法她們總是有幾分擁護的。依了她們,她們會把錢花在農具、衣服一類的東西上,如果買一輛上好的小拉車,上工下工會招來更多的羨慕;買一件好看的衣服,人們也會羨慕。收音機就不同了,人們羨慕是羨慕,嘴上卻是要嘲笑、貶損的,惡意的還會說,到底不一樣,根兒上還是地主階級的享受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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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0水之禍(3)
《杜鵑山》整場戲播完,也沒聽到對門有什麼動靜。父親把收音機關掉,獨自出去了一趟,一會兒回來,見大家都朝了他看,便說,看什麼,沒事沒事,都回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