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這突然冒出的懷疑的念頭嚇了一跳,努力地去認為,剛才的姑姑不過是自個兒一廂情願的想象,跟真正的姑姑毫無關係。可是,真正的姑姑又在哪裡?他疲勞、虛弱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
正在這時,屋裡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開始吧。
他知道是姑夫回來了,但身體動也沒動,他想,開始,開始又有什麼意義?
後來,李三定是被姑夫拽起來的,就像拽一個任性的小孩子一樣,然後推了他,一步一步,到了大鋸的一頭。姑夫自個兒到另一頭,再一次說道,開始吧。
哧啦——哧啦——拉大鋸的聲音又像昨天一樣地響起來了。
李三定機械地隨姑夫動作著。他仍抑制不住地想,姑姑又怎麼樣,姑姑又怎麼樣呢?
忽然,姑夫那邊停了下來,他站在圓木的高處,居高臨下地望了李三定。他說,怎麼了?
李三定低下眼簾,沒有答話。
姑夫說,是你姑說你什麼了?
李三定驚愕地抬起頭,說,你怎麼知道?
姑夫說,小時候你姑說了你,你就是這個樣子。
李三定說,姑夫,我姑跟你說過話嗎?
姑夫說,說過。
李三定說,跟原來的姑姑一樣嗎?
姑夫說,嗯……一樣,也不一樣。
李三定說,姑姑她……她剛才生氣了。
姑夫說,為什麼?
李三定說,為我爸。
姑夫說,你姑這輩子啊,只會為三個人動氣,你爸,你,你姑夫。
李三定說,我以為她會站在我這一邊,可她沒有。
姑夫說,她怎麼能站在你這一邊呢。
李三定說,為什麼不能?
姑夫說,你想想,你爸是她的親哥啊。
李三定說,親哥也要講道理吧?
姑夫說,當然講,不過是她有她的理,你有你的理,她的理跟你的理不一樣,你就覺得她不講道理了。就好比外邊的事,昨兒張三還好好的,今兒就被打倒了,剃陰陽頭,掛牌子游街,看起來沒道理,可批判會上人們講起道理來不也一套一套的?
李三定驚奇地望著姑夫,想不到他會打這樣的比方。李三定說,那世上也總該有一條真理吧?
姑夫說,他有他的理,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我看呀,這就是真理。
李三定更驚奇了,驚奇裡還有幾分不屑,心想姑夫他可真是大言不慚,可他大字都不識一個呢。
李三定說,那世界不就亂套了?
姑夫說,亂套才是世界啊。
李三定說,我是愈聽愈糊塗了,不說世界不世界了,就說我跟我姑吧,要是按她的道理,錯的就是我了;我要是錯了,豆腐村就是不該來的了;豆腐村不該來,跟你拉大鋸還有什麼意義?
李三定說著不由站了起來,好像真的不肯再拉了一樣。
姑夫說,要是按你的道理呢?
李三定說,按我的道理姑姑就會生氣,我可不想讓姑姑生氣。
姑夫沉默下來,像是不知再說點什麼,嘴張了張,終於沒發出聲來。
李三定想,看看,一說到姑姑,他也沒道理好講了。
過了一會兒,李三定聽到姑夫有些擔憂的聲音問他,你不拉大鋸幹什麼去呢?
李三定去看姑夫,發現姑夫的臉雖擔憂卻是不急不慌的,雖蒼老卻是閃了安祥的光澤,那神態,竟是有了姑姑的影子呢!
姑夫說,三定,這樣吧,誰對誰錯,咱先不去管它,先坐下來拉鋸,拉上一天,拉上兩天,拉上十天八天,要是哪天你真的不想拉了,願走就走,姑夫再也不會攔你了。
第六章 36拉大鋸(2)
李三定低頭去看自個兒的那位置。
其實,不用姑夫說,那位置對三定也是有誘惑力的,再說,不拉大鋸幹什麼去,他真是不知道呢。
李三定終於又坐了回去。
哧啦——哧啦——
哧啦——哧啦——
沒有拉到一天,半天也沒有拉到,半天的半天也沒有拉到,這聲音在李三定的耳朵裡就又變得像音樂一樣好聽起來了。
他和姑夫的配合也愈發地合諧了,他這邊一起一伏,姑夫那邊一伏一起,就彷彿兩人之間有種力量牽引著,一分一毫都不會差。
他看出姑夫是滿意的,臉上快活,身體也快活,伏下去時,兩臂長長地接出去,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