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盡頭的寂靜。
再後來,有一天,我死了。身體變得很輕,開始向上飄浮。這情景與夢裡的樣子正好相反,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平衡感。
上升到一定高度的時候,戛然而止。上面的人,拉住了我。
他穿著灰色長褲,好像雲一樣質感的白色T恤,四五十歲的樣子,手臂白得可以。額頭上的皺紋似乎精心熨燙過一般。看了看太陽,他問,很準時,旅行可順利?他的眼神讓我覺得,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而不是簡單寒暄。
於是,我盯著他的眼睛,點頭說,嗯。
他微笑地看了看我,似乎滿意這回答,接著說,跟我來吧。
去到的房間大而明亮。地板是玻璃還是水晶我說不準,能很清楚地看清下邊流動的雲。上面的人已經坐好在桌子後面。他翻閱著一個灰色的牛皮本子,說,讓我來看看接下來你會做些什麼。
上面的人看著那本書,自言自語道,你的一生還挺奇特的嘛。接著他閉上了眼睛,手指相互交叉弄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撓了撓腦袋,他問我,可有不喜歡的東西?
不喜歡給素食者上菜的時候,他們又說自己可以吃肉。
不對不對。上面的人打斷了我。我說的是事物。比如人、動物、花草這些有生命的東西。
我想了想說,應該是烏鴉和小丑。
上面的人好奇地問,哦?為什麼不喜歡小丑呢?
因為,永遠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感覺上明明不開心,卻很堅持地一直保持笑容。壓抑得久了,總覺得難免做出壞事。解釋得通麼?
或多或少。上面的人若有所思地說。
猶豫了一下,他指了指那個灰色的本子說,根據這裡面的記載,你也不是一個開心的人啊。
好像被擊中要害的感覺。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應。
上面的人似乎感覺到自己剛才說得過火,尷尬地笑了下說,嚴格來說小丑只是個職業,好像會計、警察或者糖果店服務員。所以,你就變成烏鴉吧。
【三】
再次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用力。爪子抓住了樹枝。
我站在那裡,沒有動,適應著眼中這個高度的世界。
是冬天的傍晚,可能因為羽毛的關係,並沒有覺得冷。計程車司機自信地在車流裡穿梭,有時不耐煩地鳴笛。很多人騎著腳踏車下班回家,人群大而有序,誰也不看誰第二眼。
有種想哭的衝動。說不清為什麼,也不想去仔細追究。我知道,今後的日子會有很多的時間來思考。張開翅膀,向下滑行。體驗熟悉的快感。
晚上的時候,我便加入烏鴉的隊伍。葉子幾乎落光的楊樹上站了近百隻烏鴉。它們都很安靜。從遠處看,好像楊樹長出了黑色的豐碩葉子。有時,路燈一下子變成了刺眼的紅色,這時,不知道由誰先開始的,嘩啦啦的,大家一起起飛,脫離樹枝。好像一張黑色的網。
其實烏鴉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麼不快樂。它們只是,生活著。
沒有和其他烏鴉一起看過一場完整的日落。天總是不知不覺的就黑了。就好像之前抱著她睡覺,用食指和拇指揉捏著她頸後柔軟的髮絲,面對面地聊天。什麼時候睡著,自己也沒有很清楚。醒與睡,沒有明顯界限。
安東尼:烏鴉(2)
【四】
慢慢的,喜歡上看日出。習慣了早上5點起來。離開鳥群,站在樹頂。有的時候空氣冰冷,呼吸的時候覺得胸腔擴大,充斥著整個身體。
有的時候,陽光來得劇烈。眼睛一下子就溼潤了。於是張開翅膀,向天空飛去。
早上七八點鐘的時候,小學生開始陸陸續續地上學。有個小孩穿得乾乾淨淨,拎著綠色尼龍口袋。飯盒放在最下面,上面放著蘋果與水。他只是一路低著頭走,也不和其他小朋友講話。我喜歡安靜的小孩,跟著他來到了學校。
語文課上,孩子們在大聲朗讀課文。“一隻烏鴉口渴了……”
中午的時候,飛到公寓頂層。有幾次看到穿藍色條紋的孩子往樓下扔石子,或者紙飛機。他的右邊胳膊上有一大塊傷疤。後來就再也沒遇見他。偶爾遇到幾隻從廣場那邊飛來的鴿子,他們話不多又很矜持,往往吃幾口便飛走了。很多的屋頂都有孩子們留下的塗鴉:大片雲朵、太陽、花和醜陋的人。也有被風雨沖洗的、看不清面目的圖案。
太陽當空的時候,整個城市便安靜下來。只有公寓頂層,中央空調好脾氣旋轉時,“噠啦噠啦”的聲音不斷反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