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影也不敢躲,只得敷衍道:“嗯。”對於千颺的注視彷彿沒有感覺,眼神空洞地看著牆角,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來,把藥喝了,再睡一會兒,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要睡個安穩覺可不容易啊。”千颺給了一個溫和的笑,也許是多年都不曾這樣放鬆自己的表情,肌肉有點澀。
千影默不作聲地就著他的手也不管燙不燙“咕嚕咕嚕”大口喝個精光。
千颺即使再遲鈍,也察覺出了千影的異樣,儘管他對弟弟的心情從來不過多關注,不過吃住在一起好歹也這麼多年了,他千颺也不是個泥塑。
那次不能忘記的傷害之後,千影雖然自棄到企圖自行了斷,也不似這一回,像是下了孤注一擲的決心。
千影閉上眼睛狠狠嚥了一口唾沫,盯著千颺的眼睛,緩緩說道:“將軍。您去休息吧,焦灼這麼多天,敵軍現在雖然按兵不動,但是隨時會攻過來的,時間寶貴,別浪費了。”
在馬上疾馳時,滿腹的辛酸滿腔的怨怒,彷彿都隨著那天的流星燃燒殆盡,只剩下滿心的灰燼。越是在乎的人,有些話越是無法訴說,甚至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在心底的秘密被揭穿的那天起,他就已經將自己從千颺最親密之人的位置上驅逐出來了。
他想揪著千颺的衣領大罵他憑什麼一切都瞞著他,質問他到底將自己置於何地。可是這些是隻能想想的,面對千颺那張正直無辜的臉,他只覺得自己是罪惡的。
以前,他只是將這份不容於世的感情悄然深埋,在靜謐無人的深夜,才敢小心捧出來,懷著私償禁果的戰慄與竊喜,獨自一人甜美地想著,看著。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再不能灑脫而坦蕩地對自己的兄長無話不談,無論是傷心還是喜悅,都只能一個人躲在角落裡慢慢熬著。
那日看到別家被打死了扔出城外的小倌,他回來之後更是害怕得幾日都睡不好,功課也頻頻出錯,被千颺好一頓重責。他並不怕死,可是這事若真的暴露了,死得這般不堪不說,還會害了千颺。
然而他所有堅守的秘密,都被那個突如其來的吻給打破了。多少日的等待和渴望,長久的在黑暗中掙扎,一絲微末的光芒,都被他當成了光明的希望,直到隨後而來的一頓毫不留情的痛打,才幡然醒悟,這不過是一場幻覺,可是當幻覺破滅的時候,在藤條下輾轉掙扎的他,卻連委屈的眼淚都掉不下來。
若沒有那一次,這個秘密,他會帶進墳墓。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千萬不要強求,他身邊不幸的例子實在太多,能得兄長的愛護已經很好了,就這樣看他娶一個溫柔美麗的嫂嫂,看他生一個肉乎乎的小孩,看他學著怎樣當一個父親,看他怎樣寵愛自己的孩子。每到節日,便過來本家看他一眼,安靜地享受著來自兄長的情誼,安靜地過完一世……
可是他想了那麼久的感情,就這麼突兀地擺在他的面前。冷心冷情不苟言笑的大哥,醉態之下居然緊緊摟著他,吻著他,連猶豫和掙扎都沒有,他沉淪了……
他相信,在大哥千颺萬年冰川的心底,定然也埋著與他相同的感情,就算也許不如他所期望的這樣深這樣濃,也定然是有的,他相信,這石頭般冷漠的面容背後,定然藏著如春水一般溫和而暖人心脾的微笑,只要他堅持下去——他一直將千颺教導他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作為信條。
即使在受到那樣的傷害之後,千颺提出的另外一個賭約,仍然成了他溺死之前救命的稻草,明明是海市蜃樓一樣的勝利機會,他仍然願意一試。也許到他臨死的那天,會為這樣的執著感到可笑,可是目下,在追逐的途中,他無力喊停,無法放棄,千颺身上的傷疤,千颺臨風而立的身姿,千颺深不可測的眼睛,種種一切交織成蛹,而他,只能躲在其中當一隻仰望天空的小肉蟲子。
偶爾也會想想,要是日後千颺真的接受自己了,會不會為昔日的種種行為懺悔,爾後自己又不禁為這樣的幼稚想法而失笑。只是想得多了,原本一點點淺淺的幻想,卻在心底長成陰暗而扭曲的藤。
以往的那些話,撒嬌也好傾訴也好,怨恨也好欣喜也好,他不敢說,如今,在心頭死命地割捨下靈魂深處的糾纏,終於有了勇氣,卻不想再開口。
有些話,一輩子只能說一次……
千颺拍暖了藥膏,伸手去解他的衣襟,他只是略微掙扎了一下,便別過頭不再動彈。
“為什麼要回來?”千颺淡淡地問道,手上不停歇地給他上藥,這屋裡雖然燒了碳,不過北疆的冬天可不是鬧著玩的,梁軍不也是想趁著大雪封山糧草供應不足的時候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