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殿中臥榻旁的一隻蠟炬被風吹滅。榻上的人頓時被昏暗的夜幕所沉浸。他一動也不動,如果不是一迭竹簡從他的手中掉了下來,你會以為這是陰影中的一尊峻立的雕像。
竹簡落地的聲音驚醒了幃幕旁的一個打盹的人,他略帶驚慌地站起來,輕輕地掏出一張紙媒,借身邊柱上的蠟炬之火,將剛剛熄滅的那火重新點燃。燭光明映處,他發現榻上的人並沒入睡,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地在那裡沉思。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以為皇上睡著了呢,是奴才一不小心睡著了。”點蠟人一邊說,一邊順勢將手撐在案子上,既像作揖,又如磕頭一般。
年輕魁偉的“雕像”動了一下,這時才露出“皇上”的尊嚴。他放下手臂,撿起剛才落下的竹簡,又認真地閱讀起來。
望著臥榻四周到處零亂地擺放著的竹簡,“奴才”很想動手收拾一番,可他又不敢,生怕動了一下就會掉了腦袋。
皇上又看了一會兒,直到把手中那捆竹簡看完,才一邊深深地點著頭,一邊伸出手,將竹簡遞過去。
奴才知道,皇上這回要休息一下了,臉上積蓄已久的微笑頓時綻放。他一邊接過竹簡,一邊點頭哈腰地說:“皇上,這兩車竹簡,您已經看了一個月了,怎麼還沒看完哪?”
“恐怕,朕再有一個月也看不夠埃”
“皇上,他怎麼寫得這樣難懂?照奴才說,不易看得懂,皇上您就別看了,行不?”
“別胡說了,得意,這個人啊,是曠世難得的奇才,怪才,你懂嗎?”
“奴才不懂。要是講養狗,奴才敢說懂;可這文章嗎,奴才斗大的字只認得兩筐,怎麼能說懂呢?”
皇上大笑起來。“楊得意啊,楊得意,你這個狗監,只知道聲色犬馬。這兩車竹簡,可是朕的治國之寶啊!”
被稱作楊得意和狗監的奴才若有所思:“可是?”
皇上這回認真了:“可是什麼,說!”
楊得意把腰快彎到了地下:“是!皇上,奴才說。幾天前,奴才看到陛下召取天下賢才來策問,那廣川的大儒董仲舒給您獻了‘天人三策’,您也說那是‘治國策略’,可您將它拿回 來後看也不看,便扔到了一邊,只是看著這兩車竹筒,飯也忘了吃,覺也忘了睡,連我馴的狗都憋得難受啦!”
皇上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讀了這兩車書,我才知道,過去竇嬰先生教我看的,還有董仲舒前幾天所說的,都跟你那狗經差不多!東方朔這兩車奏書,才是真正的治國之寶哇!”
楊得意不解:“東方朔?奴才沒聽說過。”
皇上從楊得意手中又拿過那捆竹簡。“朕從前也沒聽說過。聽聽,他這奏冊中怎麼說自己:他身高‘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真是天下最完美的人了。有這樣的人當輔佐之臣,朕的江山還不穩固而強大嗎?”
看到皇上確實高興,楊得意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開始在皇上面前發表自己的見解。“奴才以為,那董仲舒上的奏書也是說的很好聽,可這老頭子,酸乎乎的,跟誰都合不來,奴才不喜歡。”
皇上也說起實話。“你以為朕就喜歡嗎!”他學著董仲舒的樣子,提提領子,走起方步。“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臉老闆著,走路都像硬木頭似的,我看了也彆扭。可他有學問,連竇丞相都對他畢恭畢敬啊!”
看到皇上學得惟妙惟肖,楊得意不禁笑了起來。可他接著推理下去:“皇上,這東方朔,看來也是個……有學問的大儒,別也是那個樣子,受不了!”
皇上搖了搖頭,再拿起那塊竹簡,說道:“朕看不會。你聽,‘臣朔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二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年十五學擊劍;年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年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楊得意有點驚訝了:“哇!好厲害呀!二十二歲,背二十二萬詩書,二十二萬兵書!又有一 手好劍法,還懂得兵法?!”
皇上此時,眼光中充滿期望。“這可是既學詩書,又學擊劍,還學兵法的人,不全像董仲舒那個樣子,禮啊,道啊,讓人總是提不起氣來。朕的皇太父,以無為之法而治天下,得到的諡號是‘文’字;朕的父皇,仍是無為而治,天下太平,得到的諡號是‘景’字。你認為,朕想得到的號是什麼?”
楊得意馬上哆嗦起來,因為皇上的諡號是駕崩之後才有的,他在位時,任何人也不能提這個。
如今年輕的皇上一高興,就把這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