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讓人無法分辨的顏色,灰白的頭髮蓬亂的落在淡綠色的枕頭上,眉毛也是灰白色,稀疏、沒有生氣。眼緊閉著,什麼也看不出來。只有挺直的鼻樑和那張緊緊抿起來的嘴依稀還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印象中的父親早已經很模糊了,舊照片上的父親卻是強壯的、眼睛閃亮的……
安心疑惑的想:這個消瘦的老人,真的是他嗎?她抬起頭,曾容摟著她的母親正在哭,那個女人的頭髮也已經灰白了,原本嬌小的身材竟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留在安心印象裡的那一份嫵媚竟是一點影子也看不出來了……
安心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恍惚得象是一場夢。不論是這間沉悶的病房,躺在綠色被單下的那個憔悴的曾遠山,還是守在旁邊哭泣的曾容母女……,甚至包括默默站在一旁的雷鍾和安哲,每一個人看上去都顯得那麼不真實……她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是她在做夢嗎?如果是夢,偏又帶著這樣令人悚然的寒冷……
她無助的望向雷鍾。雷鍾卻低著頭開啟了她的琴盒,將那把提琴取了出來,默默的遞了給她:“有什麼曲子是他喜歡聽的?”安心的手指觸到了光滑的提琴,於是,一點熨貼的感覺就從心底裡慢慢的升了起來。他到底喜歡什麼曲子呢?她這樣想的時候,就好象心底裡一個隱藏的按扣“啪”的一聲被開啟來,被禁錮在其中的記憶如同夏夜湖邊的螢火蟲一樣爭先恐後的拍著發亮的翅膀飛了出來,每一個柔和發亮的小小火光,都曾經是生命中最美麗、最溫暖的記憶……她的眼前突然就浮現出很多年前他的樣子,微微垂著頭,很認真的擺弄著她握琴弓的小小手指,一邊耐聲耐氣的說:“這個小指怎麼又繃直了呢?心心,你要管著它,不能讓它這麼頑皮不聽話……”有一縷額髮低低的垂下來,隨著他說話的動作輕輕的掃過他的眉毛……。那時候,他的眉毛還是濃密的,黑的,在陽光裡發著亮…………他坐在她對面聽著她的練習,兩隻手認真的和著節拍,眼睛微微閉著,臉上流露出夢幻一般表情……是的,是的,她都記得,他愛聽舒曼的夢幻曲,愛聽布拉姆斯搖籃曲……,他愛聽這些柔和美妙的曲子,也許只是因為她愛聽……隨著琴聲的響起,病床上的人竟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渾濁的一雙眼睛卻在與她視線相對的瞬間迸發出極絢麗的光彩來。那樣燃燒一般的神情讓她想起了黃昏時漫天的晚霞,在漸漸黯淡下來的暮色裡豔麗的燃燒著,帶著不甘心和一點點即將消逝的絕望……隔著那張曾經屬於他,而此刻屬於她的提琴,兩個彷彿已分離了一百年的人默默對視,耳邊琴聲繚繞,似乎在述說著只有彼此才能懂的心事……曾遠山沒有血色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眼神也微微的有些恍惚起來。他朝著身邊的妻子伸出手,卻在握住了她的一瞬間,清晰的喚出了另外一個名字:“一林……”
琴聲嘎然而止。安心無比震驚的望著曾遠山。而他,卻只是費力的把頭扭了過來,卻還沒有來得及再仔細的看看她,目光就已經渙散了……安心木然的後退了一步。曾容和她的母親卻已經哭天搶地的撲了上去……
安心的眼前似乎騰起了一陣大霧,濃濃的擋住了她的視線,什麼都看不到了,耳邊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卻都混雜在了一起,只覺得混亂,卻什麼也分辨不出來。一時間,她竟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空茫。而那兩個字,卻象附了魔咒一般不停的在她的腦海裡迴盪:“一林……”
他在生命的最後,呼喚的竟然是“一林”。為什麼是一林呢?為什麼要是安一林,而不是容牧華?不是曾容?一林……一林……他只是無意識的喊出一個名字來?還是這個名字一直縈繞在他的心底,從來也不曾消失過?他的心裡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呢?她從來都不知道,而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讓她知道了……
有人摟住了她,她偎了過去,靠著這樣一個胸膛,她感覺自己愈加無力。身體都彷彿被掏空了似的。她循著身體的本能緊緊的環住了身邊的這個溫暖的身體。從他的身上,她聞到了淡淡的菸草味道和淡淡的松木的味道,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聞到了他的味道,就知道有他守在自己的身邊,立刻就有一點點暖意從心底裡慢慢流淌了過去。霧氣慢慢的散開,她重新又看到了曾容和她的母親,兩個女人都哭得聲嘶力竭。而她,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有。只覺得無力。病床上她許多年前曾經叫過父親的人已經安詳的閉了眼。宛如熟睡一般的安詳,甚至唇邊都帶著那麼一種滿足的,幾乎象是笑容一般的輕微的弧度……。記憶中那個低著頭擺弄她的指頭,額頭有碎髮飄動的男人,終於和麵前這張安詳的臉重合了起來……對他的呼喚久久的盤旋在安心的喉頭,卻最終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