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和安哲有聯絡,我想他一定告訴過你,我這個人對於陌生人的事一向沒有什麼興趣。”“陌生人?”曾容停下了腳步,眉目之間浮起了一種自尊心受挫的神情:“你就是這麼看待我們的?”安心波瀾不驚的望著她:“你若不喜歡這個說法,那麼我換一個:不相干的人,如何?”
“不相干的人?”曾容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冷冷的哼了一聲,掃過來的目光裡忽然就多了幾分似嫉妒,又似嘲諷的意味:“原來你一直是這麼看他的?那我真是替他不值。他從你四歲開始教你拉琴,還把他最珍愛的提琴留給了你。而我,我央求他教我他都不肯。他寧願把我送到外面去學鋼琴……”安心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平淡的反問了一句:“鋼琴課,很貴吧?”曾容的臉上還保持著憤恨的線條,卻因她這一句看似不經意的提問而明顯的愣住:“你說什麼?”安心冷漠的目光靜靜的落在了她的臉上:“就在你們一家三口團聚,就在你上著昂貴的鋼琴課而心懷不滿的時候,我們母女又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曾容你知道嗎?”她從她的臉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雷鐘的方向,他似乎從安心的表情裡看出了什麼,把車開了過來,靜靜的等在路邊。
“離開家之後,我媽帶著我住在她們公司的臨時宿舍裡。整整兩年的時間,我們倆每天晚上都要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睡覺。一間二十平的宿舍卻住了八個人。做飯要到宿舍門口的走廊裡,用煤油爐子。曾容你用過煤油爐子嗎?那種東西,點起火來很不容易,而且很嗆人,我總是被嗆得哭起來……”
曾容望著她,面無表情。“後來我姥姥病了,生活就變得更加困難。”安心平淡的眼神微微起伏,卻愈加幽暗。而那樣平淡的敘述,聽在耳中卻反而有種淒涼的感覺:“我們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沒有買過肉,沒有買過水果,每天只買最便宜的菜。甚至腳上的襪子也要反覆的補……。我很早就會做飯,卻只會做最簡單的飯……,因為我們一直就吃這個……。每當學校要交費,我都會為難的直哭……”
她停頓了一下,再望向曾容時,眼裡卻滿是掩也掩不住的疲憊和厭倦:“那時候我常常幻想父親會從天而降,把我們從這種生活裡解救出來……。後來,當我們終於搬進象樣一點的房子裡,當我重新開始上琴課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沒有他我們一樣也可以度過難關……,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是離開誰,日子都會繼續下去……”曾容還是面無表情的望著她,聲音卻有些低沉:“你恨我們?”安心卻無所謂的笑了笑:“曾經恨過。如果不是你們,我媽就不會那麼辛苦,也不會老得那麼快。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我們的生活裡都有太多比恨你們更加重要,更加有意義的事要去做。我已經說過,你們於我,只是不相干的人。所以,請你不要再來了,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期待過你的出現。”曾容卻從背後喊住了她:“我從來也不喜歡你。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他一直抽菸抽得很兇,大夫說……是肺癌……”安心腳步一頓,身體頓時有些虛浮起來。再回身時,一張蒼白的臉卻依然平靜無波:“那你就好好的報答他吧,畢竟他給了你們那麼多——甚至不惜親手毀掉另外一對母女的幸福。那不是你應該做的事嗎?想拿我來成全你的孝心?”安心唇邊浮起了冷冷的笑:“你不但卑鄙而且愚蠢得可笑,你就沒有想過他根本不想見到我嗎?他不想見到我——因為我就象他身上一道醜陋的疤,看到了只會讓他不舒服!”
曾容的肩頭猛然一抖,徒勞的張開了嘴,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安心的手扶在車門上,顯出很疲憊的樣子:“你走吧。不要再來了。真的不要再來了。”她拉開了車門,頭也不回的上了停在街邊的那輛吉普車。車子很快的匯入了這個城市長長的車流中,再也看不見了。車緩緩的停在了路邊。安心茫然的望著窗外,似無覺察。一隻溫熱的手輕輕的扳過了她的臉,她還沒有回過神,熟悉的氣息已經纏繞上來。這是他的氣息,帶著一點點松木般的淡香,又混雜著絲絲的菸草氣。讓她情不自禁的就從心底裡生出安慰來,這安慰裡卻又混雜了些許的迷醉和幾分莫名的傷感,複雜得讓人無從分辨,只想閉著眼就此沉淪下去,再也不會醒來。雷鍾默默的將她攬進懷裡,一言不發的吻住了她冰涼的嘴唇。這樣的親吻,比他們之間最輕柔的觸碰還要來得溫柔,就象最柔軟的羽毛一樣,輕輕的,輕輕的吮吸著她唇上的冰涼。象是要藉著這無言的繾綣,把他身體裡的火熱一點一點渡進她的冰涼裡去。直到她冰涼的面板下面重新泛起溫熱的氣息,直到她的手臂纏繞上了他的脖子,象是終於意識到了他的存在一般緊緊的攀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