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升:一個日本朋友看了電影《紅高粱》後,就慕名到了高密,結果他一棵高粱也沒有看到。
莫 言:不僅日本的朋友,也有法國的朋友,也有德國的朋友,包括當時在山東大學留學的很多歐洲留學生們都來高密看紅高粱,結果來了以後,看到的都是玉米,沒有高粱了。高粱在很早以前的時候有,我童年的時候高粱還比較多的,因為在上個世紀60年代,雨水比較大,高密東北鄉地勢比較低窪,種別的莊稼可能淹死了,所以種高粱比較多。但當年張藝謀拍《紅高粱》的時候,那裡已經沒有茂密的紅高粱了。
莫言:我要寫戲(2)
白燕升:於是您建議他到東北去拍?
莫 言:我當時希望他能夠把我小說裡所描寫的那種壯闊的紅高粱的那種場面拍出來,但是在高密,我知道是沒有了,所以我希望他能夠到東北,那邊土地更加遼闊,種高粱的也很多,張藝謀他們堅持要來高密拍,說到東北沒有那種感覺了。高密沒有紅高粱了,他執意要來拍,怎麼辦?當時縣政府的領匯出面來協調,跟當地的農民簽訂合同,讓農民這一年不要種別的莊稼,就為劇組專門種了兩塊高粱地,一塊是在高密的南部,一塊在我的家鄉,大概合起來有60多畝。
白燕升:張藝謀當時很年輕,他為什麼執意要到高密來拍?高密什麼樣的特質打動了他?
莫 言:我想他可能要尋找到一種鄉土的親切,如果這個故事挪到了東北去,就找不到那種感受了。這個故事在高密拍的話,事件本身就在這個小橋上發生的,我們現在在電影裡看到這個小石
?橋,確實就是當年伏擊打日本汽車的那個小橋,那個橋上現在還留有當年的彈孔。
白燕升:特別的有趣是,電影裡鞏俐穿的那個紅襖,還有騎的驢,都是莫言老師您老鄉家的?
莫 言:有一些特別破的衣服,是從老鄉家找的,因為那個時候已經是1987年了,改革開放以後,農民的生活有了大幅度提高了,在鄉下也找不到那麼破的衣服了,突擊去找,從箱子底下找出來,然後再做舊,再加工,戳上一些窟窿,沾上一點土。
白燕升:實話實說,當時拍《紅高粱》的時候,您會預測到後來那麼火嗎?
莫 言:我沒有想到會造成這麼大的影響,當時我心裡邊也有一些把握吧,因為我覺得張藝謀作為攝影拍了很多很好的片子,像《黃土地》《大閱兵》,他對於色彩、造型這方面的把握在當時那個年代,應該是非常超前的,可以說是令人振聾發聵的。所以我想他擔任第一部導演的影片,應該有他的個性和特色,但我沒想到後來有那麼大的影響。
白燕升:您離開家鄉那麼多年,現在想到您的家鄉高密,您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個畫面會是什麼?
莫 言:我想一個人對故鄉的情感,實際上很具體的,尤其一個作家,對故鄉的情感更加具體,具體到你村後的一條小河,村前的一條小路,村頭的一顆大樹,甚至具體到你家房樑上的一窩燕子。我對故鄉的感覺首先就是很遼闊的土地,然後在我夢幻當中出現的那種一眼望不到邊的紅色高粱地,另外還有跟高密茂腔相關的旋律,所以故鄉有聲音,有顏色的。
白燕升:您什麼時候離開家鄉的?
?莫 言:我1976年入伍參軍離開家鄉,至今33年了。
離開了高密,經常想起這個旋律,有時候在夢裡面就聽到茂腔了,會勾起很多的記憶。我想,一個人的故鄉記憶實際上跟一個人的童年密切相關的,我的童年記憶,肯定是有茂腔在裡面,茂腔扮演了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白燕升:我看到的一些古詩或者是國畫裡的放牛娃,都是吹著笛子,唱著山歌。莫言老師的童年,可能沒有那麼詩情畫意,但我想您是不是哼著茂腔在放牛、放羊?
莫 言:我小時候確實放過很長時間的牛,因為我小學五年級就輟學了,然後就回家勞動,年齡比較小,也參加不了太沉重的體力勞動,就讓我放牛,經常會在一個人很寂寞的時候,哼兩句茂腔的。在60年代那個時候,縣茂腔劇團經常到鄉下巡迴演出,就在場院裡搭一個土臺子,老百姓都來了,那是一個隆重的節日。在春節前後,農閒的時候,每個村裡面都有自己的業餘劇團,也會排演一些茂腔戲上演,幾乎人人都會唱那麼三句兩句的。我想茂腔是伴隨著我們這一代人成長起來的,我們所有的道德教育、人生的價值觀念、歷史的知識,都是從茂腔戲裡學到的。 txt小說上傳分享
莫言:我要寫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