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空間又出現了色差。耳邊響著的,是山風的歌唱。他睜開了眼,看到一隻蝴蝶在前邊五步開外,追逐著什麼。他看不見它的目標。也正是這一點,使他心裡一片釋然。因為,那才是理性的顯現,才合乎他的判斷。
他身子動了動,並沒有站起來。
他知道,身後的異動,是那兩個人。他們也在作類似的思考嗎?或者,他們的思想早就死了?田家喜瞪了他一眼,哼一聲。田家喜挺胸抬頭,一動也不動。有一隻蚊子,咬在他的脖子上,吸飽了血,飛走了。過了一會,又飛回來,想再吸一點。他氣得半死,然而,就是不出聲。他已經算好了,姓姜的小子,今天不會手下留情。他不知鳳友會怎樣對待他們。不管怎樣,在兩人當中,他可能要吃最大的苦頭。他咬住牙根,心裡暗暗發恨。不管無論如何,他要挺住。把今天挺過去。早晚有一天,他要收拾姓姜的。那可就不是一般的收拾了。不會再象以往那兩次。再有機會,他就要讓姓姜的永遠消失。他甚至有點後悔。上山來時,他曾跟伍經理商量過。他認為沒有必要這樣聽姜鳳友的。他們三個人,應該合在一起,把姓姜的收拾了。甚至想過怎麼去逼鳳友,或者劉穎,把他們的證據拿到手。伍經理沒同意。在他看來,伍經理徹底完蛋了。他的心都在打哆嗦。他已經完全成了鳳友的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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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鳳友的背影,不知他神神鬼鬼在弄什麼,田家喜更焦躁,他長長地喘著氣。要是那會兒鳳友綁他時,他聽從自己的本能把鳳友打倒,會怎麼樣?他就一定會象伍經理說的,給押到縣裡嗎?他想得呆了。這時候,不由自主地,他就把眼睛轉到了另一邊,看著伍經理。現在,他看不起他了。
伍佔江翻著眼睛,看著天空上的浮雲。天色越來越暗了,他的心裡,懼意也越來越濃。這個地點帶有那麼陰森的氣息。以他的老於人生的經驗,嗅出了一種東西。正是那東西,使他心裡惕然。他慢慢地覺出了:有什麼情形,不大對頭。姜鳳友是他看著長成的。現在,看著他的背影,他不認識這個人了。沒有一點熟悉的東西。蹲在那裡的鳳友,完全代表著另外的人格,另外的脾性。在伍佔江看來,他還代表著一樣東西,是什麼?他想不出。然而,他可以肯定一點,就是:它跟這裡的氣氛,完全出自一個蔽藪。他的後背滲出了冷汗。自從當上支書,二十年來,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的無力。也是第一次,他從內心深處感到了恐懼。它幾乎是抽象的。因為他不知自己具體在怕什麼。也固如此,這個懼意才更有力道。他的神經,給它拉到了極限,再有一點拉力,它們就要斷了。而他的最深刻的恐怖,乃是這樣的認識:從現在開始,他的命運,完全交給了別人操縱。他,不能自己說了算了。
鳳友在那裡跪的時間越長,他越能在心裡肯定:一定要出什麼事了。不是他原先設想的。他跟田家喜說過,沒什麼大不了的。姜鳳友不過是要出出氣。把他們弄到這來,不是痛打一頓,就是讓他們再跪地求饒。此刻,只從背影,他就看出了鳳友的一種意志。那是他所從未有過的意志。它,不是簡單地要出氣。跟出氣一點關係也沒有。他的手腳都抽筋了。他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情形。自己象是在失去意志的情況下,心甘情願地進入了這個地帶。它,決不是他所想象的。對他的心情來說,它比地獄更可怕。眼下,置身其中,他設想著自己的命運,會不會給他一個機會。或者,一個類似的東西?他感到了,那已經不可能。鳳友站了起來。他緩級地轉過身,看著樹上的兩個人。此刻,他的臉上,再沒有任何深思的痕跡。平平常常地,他依次看著這二人。他的眼神,分明是看到了更多的東西。然而,他卻把它壓抑住。他的神情,就是一無所見的樣子。
對他來說,他們已經不存在了。他現下要對付的,是兩個邪惡的靈魂。一個鐘頭前,他可能是沒把握的。此時,他的精神已經作好了準備。他深深地吸氣,剎時間,吸進了山風中那股熟悉的氣息。在他的感覺裡,那是天地和諧的一個象徵。他要再吸一口,已經沒有了。田家喜想幹什麼?他在掙扎,想從綁繩中脫出。他在朝著鳳友瞪眼。他的嘴巴大張著,發出了一陣陣叫囂。也許他在罵著最難聽的話。他的惡意用他的語言表達著。鳳友卻聽不見他叫喚。他,根本就聽不見從他那裡發出的任何聲音。這是奇異的。鳳友可以選擇他的資訊。對於發自他們的聲響,他要自己的耳朵關上了。看著田家喜,他覺得自己在看一個過時的概念。這個人,僅有的一點頭腦充滿了邪惡。所以,他的行為,從來就是被惡意支配著的。他,意味著痛楚和傷害。那兩回他去抓鳳友時,總是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