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這麼一句,但是,他不在乎。別人都愣目愣眼地看著他,他卻不再吱聲,繼續吃著自己的菜了。在三個姑爺中,錢明義是心思最重的,決心引著三個姑爺向鳳友發難,表面上是拿他開開心,實際上,是要顯示一下自己的學問和腦筋。盯了鳳友好一會,他才發問:“你到底姓什麼”鳳友一驚,囁嚅道:“姓…姓姜……”“不對。”錢明義厲聲道,“你不姓姜,我看你有點像費祥的弟弟!”鳳友急忙聲辯:“不不不,我不姓費,不認識費…費祥……”錢明義正經地說:“你不姓費,單名—個物?”鳳友道:“不,我不是費物……”桌邊的人都笑倒了,常姨笑得一口菜噴出,都噴到了鳳友的臉上。鳳友呆在那裡,沒有擦臉,也不知他們都在笑什麼。從那以後,常家的人再不叫他別的,都管他叫“費物。”
“哎,我說費物,你站起來。”錢明義指示。鳳友聽話地站了起來。這時,他穿著常家服務員穿的那種制服,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置於聽從吩咐的地位,一聽那種命令語氣,不由自主便要尊從。錢明主滿意地一點頭:“好了,你給我們唱一首祝酒歌。”鳳友的臉騰地紅了,眼睛在那三姐妹身上掃過,小聲道:“我…我不會唱歌。”這時候,他的心裡有一種奇怪的衝動:他真願意在那三個姐妹面前表演一番,引起她們對自己的好感,特別是,引起那個紅濤對自己的注意。現在,紅則笑眯眯地看著他,像是看一個小丑表演。紅怡看的,是自己的丈夫,露出滿足的、專注的神情。而那個紅濤則垂著眼皮,誰也不看,對鳳友根本沒有半分的興趣。鳳友真想大聲說出一句驚人的話,讓她抬起頭,對他睜開亮晶晶的眼睛。為了她能看自己一眼,鳳友願意作出他所能做的一切。“胡說。”錢明義更一本正經了,“費祥的弟弟怎麼不會唱歌?快唱,唱好了,我給你吃這塊肉。”他把一隻紅燒獅子頭夾起,在鳳友眼前一晃,像是在逗一條領養的狗。常書記皺起了眉頭,常姨也喝斥道:“明義,別你媽的胡鬧!”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鳳友張大了嘴,極高極響地唱了起來。他的聲音,沒有一點訓練,而且,起的調門是那麼高,一下子,他的嗓子唱劈了。聞聲而至的廚師和警衛等人,站在門口看著他,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常家的人都笑得不成個兒了。鳳友這才收住。他發現,只有紅濤一個人還是那樣沉靜地坐著,沒有看他,也沒有一點笑意。
()
錢明義的招數達到了目的:鳳友雖然又人了席,卻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感覺。現在,他不過是一個最低下的僕人,一個沒有了起碼人格的服務員,一個受到賞賜的哈巴狗之類。所以,席上的人再也不拿他當回事,連常姨都懶得跟他說話了。喝酒喝到最熱烈時,李英不服氣錢明義剛出的風頭,就出了一道題來考他:“你說,一噸鐵沉,還是一噸木頭沉?”錢明義以他反應奇快的腦子,脫口而出:“當然是一噸鐵沉了!”豐繼中急喊“是一般沉,都是一噸嘛!”李英冷笑:“不對。是木頭沉。知道為什麼嗎?”眾人問為什麼,他說那是因為,木頭在空氣中排出的氣體,比一噸鐵排出的要多出不少呢。到底多出多少,他說他記不清楚了,反正是有好多好多—個。“四點六斤。”鳳友突然說。他的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連他自己也呆在那裡。本來,他是沒有資格插嘴討論的,更不應更正傲氣沖天的三姑爺的話,那簡直就是造反,就是跟他作對,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問題是,他太想表現一下自己,太想引起那個神秘的三閨女的注意,總之,他太想讓她抬起眼來看看他,哪怕就看那麼一下子也好。為什麼呢?他不知道!
話一出口,他知道自己惹了禍,臉都變了,忙低下頭去,等待著最可怕的處罰。李英氣得把眼鏡推了又推,恨不能用它直接砍下鳳友的頭來,喝道:“你個臭屯老二,小要飯的懂個屁!要你插嘴!”但是,鳳友那輕輕地一句,便使常家人都意識到,這個小子決不是輕與之輩,至少是,不像原先想的那樣不過是個小小的、土土的、連自己名字可能都不會寫的打工崽了。紅則與紅怡都驚歎了一聲,常姨罵了一句:“這個臭癟犢子!還真行啊。”連常書記都意味深長地看了鳳友一會,雖然無話,卻也顯出了心中一動。豐繼中摸了一把小臉,眼睛便水汪汪地對著鳳友笑了,說:“我看你還是滿有知識嘛?是自學的?看過什麼書啊?”對旁人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要我看……”錢明義冷笑道:“瞎貓碰死耗子,讓你給蒙上了吧。我問你,費物,上過幾年大學,看過幾本外國名著?既然都沒有那你就把臭嘴給我閉住。”然後,再不理他,又跟豐繼中、跟李英、跟常家的人高談闊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