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女們就這樣扭擺著絲綢衣服,笑著,滿懷驕傲地望著她們的男人,她們感到在死亡面前奪得的愛是倍加珍貴的,因為從中可以感受到一種奇怪的刺激。
開始,思嘉觀看這擁擠的人群時,由於自己參加了集會而感到的那種異常刺激,心臟禁不住怦怦直跳,不過當她似懂非懂地看見周圍人們那興高采烈的面容,她的喜悅便開始消失。在場的女人個個都煥發著一種她所沒有的熾爇激情。這使她感到迷茫和沮喪。不知怎的,大廳好像並不怎麼漂亮,姑娘們也並不怎麼時髦,而每個人臉上似乎仍然在閃耀的忠於主義的摯愛之情——怎麼,只不過顯得愚蠢可笑罷了!
她心頭突然劃過一點自我意識的閃光,這使她驚異得張口結舌,原來她並沒有分享這些女人的強烈自豪感,她們為主義犧牲自己和所有的一切渴望。她雖然還沒有恐懼地想到:“不——不!我決不能這樣看!這是錯誤的——有罪的,〃但已認為主義這東西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什麼意思,她聽旁人那麼如醉似狂地談論它已聽得厭煩了。在她看來,主義毫無神聖之處,戰爭也並非什麼崇高的事,只不過是盲目地戕殺人類、耗費金錢、妨害人們享受的一種討厭行為而已。她知道自己已厭倦於無窮無盡的編織,無窮無盡地卷繃帶和刷整棉布,以致把手指都磨粗了。啊,她對醫院已厭煩透了!對於那些令人作嘔的壞疽臭味,那些無休止的聲吟,只有厭煩、噁心,實在無法忍受;對於那種兩頰深陷、涉臨死亡的臉部表情,實在恐懼得不敢再看了。
當這種叛逆性的褻瀆思想在她心中出現時,她偷偷地向周圍觀察,生怕有人從她臉上清楚地看出來。啊,她怎麼就不能跟這些女人有同樣的感受呢!她們對主義的忠誠是全心全意的,是真摯的。她們所說所做的一切的確出於至誠。而且,如果有人要疑心她——不,決不能讓人知道!她必須繼續裝出對主義爇情和感到自豪的樣子,假裝在履行自己作為一個南部聯盟軍官的遺孀的義務,那就是勇敢地承受自己的悲哀,假裝她的心已經進入墳墓,並認定她的丈夫既然為了主義的勝利而死,也就算不了什麼似的。
啊,她為什麼跟這些女人不一樣呢?她永遠不能像她們那樣無私地愛什麼事業或什麼人。這是一種多麼孤獨的感受——而以前她無論在身心哪個方面都從沒有感到孤獨過。首先她企圖扼殺這種思想,可是她生成的那個忠實於自己的本性不允許她這樣做。因此,在義賣進行當中,當她和媚蘭一起在她們的攤位上接待顧客時,她的思想仍在繼續活動,並想方設法要相信自己是正確的——而這樣的事,對她來說從來就並不怎麼困難。
別的女人大談什麼愛國心和主義,只顯得愚蠢可笑而已,而那些談論什麼嚴重爭執和州權的男人也差不多是一樣的貨色。唯有她思嘉…奧哈拉…漢密爾頓一個人,才具有堅定正確的愛爾蘭人頭腦。但不會在主義問題上讓自己做糊塗蟲,但同樣也不會做坦露自己真實感情的傻瓜。她頭腦堅定,不會在估計形勢時只講實用,因此誰也不會了解她內心的感受。如果這些參加義賣會的人知道她此時在想些什麼,他們一定會大吃一驚!要是她突然爬上樂臺,大聲宣佈她認為戰爭應當停止,好讓每一個人都回家去,去照管他們的棉花,讓他們又像從前那樣舉辦宴會,像從前那樣有自己的情人和大量的淺綠色衣服,那會引起多大的轟動啊!
自我辯解使她暫時受到了鼓舞,不過她仍在厭惡地環顧著大廳。麥克盧爾家姑娘們的那個攤位,正如梅里韋瑟夫人所說的,並不怎麼顯眼,有時許久沒有一個顧客光顧,所以思嘉無所事事,只嫉妒地望著快樂的人群。媚蘭意識到她的陰鬱情緒,但以為她是在懷念查理,便不準備去同她交談。她自己忙著整理攤位上的義賣品,讓它們顯得更引人注目些,而思嘉卻仍坐在那裡怏怏不樂地四處張望。甚至連戴維斯先生和斯蒂芬斯先生肖像下面堆放的那些鮮花,也只能使她感到討厭而已。
“這簡直像個祭壇了,〃她鼻子裡哼了一聲。〃看他們對待這兩個人的態度,簡直就是父親和兒子的關係啦!〃這時,她突然感到這種大不敬是如此可怕,便趕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表示認罪,並且及時剋制住自己。
“嗯,這是真的,〃她向自己的良心辯解。〃人人都在把他們當做神聖,可實際上他們只不過是凡人而已,而且還是很不好看的凡人呢。〃當然,斯蒂芬斯先生由於終生殘廢,他對於自己的長相是沒有辦法的,可是戴維斯先生呢——思嘉抬起頭來望著那張浮雕般光淨而驕傲的臉孔。讓思嘉感到最討厭的就是他那把山羊鬍子。男人要麼把臉刮光,只蓄八字須,要麼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