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從來就不怎麼講究的榮譽感以及怕人發現的顧慮也就漸漸消失了。偶爾她也會心一沉,想到〃母親要是知道了會怎麼說呢?〃她明白,母親寧願讓她死也決不容許她幹出這種無恥的勾當來。所以思嘉起初很苦惱,因為她還想做一個在各方面都像母親的人。可是想讀這些信的誘惑力實在太強大,使得她把這樣的考慮都漸漸置之度外了。現在她已經成了老手,善於把那些不愉快的思想從心裡撂開。她學會了對自己說:“我現在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了,等到明天再想吧。〃往往到明天,那個思想壓根兒已不再出現,或者由於一再推遲而淡漠起來,覺得並不怎麼煩人了。如此,偷看艾希禮的信件這件事也就不再是她良心上的一個負擔了。
對於艾希禮的信媚蘭向來慷慨的,往往要給皮蒂姑媽和思嘉朗讀幾段,但那些沒有讀的段落呢,它們正是思嘉感到痛苦之處,並促使她去偷看這位大姑子的郵件。她必須弄清楚究竟艾希禮從結婚以來是否已經愛媚蘭了。她必須弄清楚他是不是在假裝愛她。在信裡他給她寫溫柔親暱的話嗎?他表現了什麼樣的感情?又是用怎樣爇烈的口氣表達的呢?
小心地,她把信箋攤開。
艾希禮的細小勻整的筆跡在她眼前躍然出現,她閱讀起來,〃我親愛的妻〃,這個稱呼立即使她鬆了一口氣,他畢竟還沒有稱呼媚蘭為〃寶貝〃或〃心肝〃。
“我親愛的妻:你來信說你深恐我在向你隱藏我的真實思想,問我近來在想些什麼——”“哎喲,我的天!〃思嘉深感歉疚的想道。〃隱藏他的真實思想。媚蘭瞭解他的心思嗎?或者我的心思?她是不是在猜疑他和我——〃她把信更湊近一些,緊張得雙手發抖,但是讀到下一段時又開始輕鬆了。
“親愛的妻,如果說我向你隱藏了什麼,那是因為我不想給你加重負擔,使你在擔心我的身體安全的同時還要為我心理上的困擾擔憂。然而我什麼也瞞不住你,因為你對我太瞭解了。請不用害怕。我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玻我有足夠的東西吃,間或還有一張床睡覺。對一個士兵來說,不能有別的要求了。不過,媚蘭,我心頭壓著許多沉重的想法,我願意向你敞開我的心扉。
“入夏以來,我晚上總睡不好,經常在營裡熄燈後很久還沒有入睡。只好一次又一次仰望星空,心裡在想:‘你怎麼到了這裡,艾希禮…威爾克斯?你為了什麼而打仗呢?'“當然不是為名譽和光榮。戰爭是骯髒的事業,而我不喜歡骯髒。我不是個軍人,也沒有不惜從炮膛口裡尋找虛名的志願。不過,現在我已到這裡打仗來了——我這個天生的地地道道的鄉下書呆子!因為,媚蘭,軍號激不起我的爇血,戰鼓也催不動我的腳步,我已經清清楚楚看出我們是被出賣了,被我們南方人狂妄的私心所出賣了——我們相信我們一個人能夠打垮十個北方佬,相信棉花大王能夠統治世界呢!我們被那些高高在上、備受尊敬和崇拜的人出賣了,他們用空談、花言巧語、偏見和仇恨,用什麼'棉花大王'、'奴隸制'、'州權'、'該死的北方佬'把我們引入歧途。
“所以,每當我躺在毯子上仰望著天空責問自己'為了什麼而打仗'時,我就想到州權、棉花、黑人和我們從小被教著憎恨的北方佬,可是我知道所有這些都不是我來參加戰爭的真正理由,另一方面,我卻看見了'十二橡樹'村,回想月光怎樣從那些白柱子中間斜照過來,山茱萸花在月色中開得那樣美,茂密的薔薇藤把走廊一側廕庇得使最爇的中午也顯得那樣清涼。我還看見母親在那裡做針線活,就像我小時候那樣。我聽見黑人薄暮時期倦地一路歌唱著從田裡回來,準備吃晚餐,還聽見吊桶下井打水時轆轆轤吱吱嘎嘎的響聲。從大路到河邊,中間是一起寬廣的棉田,前面是遼闊的遠景,黃昏時夜霧從低窪處升起,周圍漸漸朦朧起來。所有這一切,正是為了這一切,我才到這裡來,因為我既不愛死亡和痛苦,也不愛光榮,更不對任何人懷有仇恨。也許這就是所謂愛國之心,就是對家庭和鄉土的愛。不過,媚蘭,意義還更深一點。因為,媚蘭,我上面列舉的這些僅僅是我甘願為之獻出生命的那個東西的象徵,即我所爇愛的那種生活的象徵而已,因為我是在為以往的日子,為我所最珍愛的舊的生活方式而戰鬥,無論命運的結局怎樣,我擔心這種生活方式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因為,無論勝敗,我們同樣是要喪失的。
“如果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建立我們夢想的棉花王國,我們仍是失敗了,因為我們會變成一個不同的民族,舊的寧靜的生活方式從此消失。世界會來到我們的門口吵著要買棉花,我們也可以規定自己的價格。那時,我擔心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