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狗從黑暗處竄過來,撲到主人腿上,又哼又抓。孟如山沒有察覺什麼異常,用腳撥開它,走進了灶屋。
這時,山牆外有個黑影從小窗戶下一閃而過,悄無聲息地隱沒在夜色中。
孟陳氏一邊盛粥,一邊問丈夫:“錢帶好了?”
“帶好了。”如山說著拿起筷子,坐到桌邊,搛了一片冒著熱氣的爛藕,一口咬去半邊大嚼起來。
孟陳氏把稀飯放到他面前,在旁邊坐下,拿起一隻煮熟的雞蛋,在桌上敲了幾下,剝著殼,一面叮囑說:“路上留神!”
如山喝了一口粥,被燙了一下,吹了一口氣,皺起眉頭說:“誰敢想我的心思?除非他不要命了。蛋別剝了,留給小虎吃吧。”他瞧見黃狗正盯著他,便夾了一片藕,扔到地上。黃狗忙撲上去,在半空中一口咬住,叭嘰叭嘰地吃起來。
“鍋裡還有呢。”妻子回了一句,把剝好的白生生的雞蛋放到如山的粥碗裡。
不一會,如山吃完,接過妻子遞來的毛巾,擦了一把臉,就從門後拿出一根木扁擔,把系在扁擔頭上的籮絡又緊了緊,說聲“我走了”,就大步跨出門外。黃狗緊緊跟在他腳後。
孟陳氏開啟院門,讓到一邊。外面勉強能看見灰白的土路。她望著丈夫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慢慢地回頭關上院門。
孟如山大踏步走著,黃狗“呼”地一聲衝到了前面。
如山對這條路熟悉得就象瞭解自己的掌紋。有段日子,他幾乎每天要跑一趟來去,總是摸黑上鎮,太陽初升時挑著豬肉,或者趕著一頭豬回來。鮮肉一路賣不完,就再到村頭設的案子上,賣給附近幾個村的人家。過去生意好的時候,也曾一天賣掉過一頭豬。可惜這種好景象已經幾年沒有遇過了。上個月,他在鎮上就聽人說,縣城來了日本鬼子,有一天竄到城郊,燒了500多間民房,殺了30多個人,還*婦女,老百姓家值錢的東西,也被鬼子搶了個一乾二淨,連豬牛羊雞鴨鵝都跟著遭殃。這班狗強盜簡直不是人!也不曉得那一天會禍害到這一灘。眼下鬼子、二皇沒到,一幫惡霸土匪、散兵遊勇已經趁亂起鬨,為非作歹,稍微有點錢,就被敲榨勒索,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又聽鎮上夥計悄悄議論,南邊泰興一帶有新四軍,專門打鬼子,打地頭蛇,專一替窮人做主、出氣,要是我們這一灘也有新四軍不是就好了嗎?
如山一邊東想西想,一邊不停地走著,很快走出了村子,跨上一道用蘆灘土塊壘成的壩頭。如山踩著鬆軟的壩土,走了過去。向北直去,是一條大路,路東是一片昔日的玉米地,玉米早已收完了,只剩下稀稀落落枯黃的秸杆。路西是一大片亂墳地,雜亂的墳包象笨拙的廚師做的一大籠饅頭似的,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挨挨擠擠地排列著。每到夏天的夜晚,就常常能看見飄飄悠悠的“鬼火”,一點一點地在墳地上空遊蕩。又常有野狗刨開新堆的墳頭,撕扯窮人家夭折的伢子屍體。所以,夜晚一般人是不敢打這裡經過的。孟如山是不怕的,他從來不信鬼神,再說做生意又不得不走夜路,走慣了也沒什麼,從沒碰上什麼鬼怪,只有黃鼠狼、野兔之類小動物,間或從腳邊竄過。那些土匪、壞蛋知道他沒有多少錢,犯不著冒險同這個大力士較量,所以,他多年走夜路,還沒碰到過意外。
但是,偏偏今天意外卻降臨到他的頭上。本村和鄰村的幾個暗匪最近手頭緊了,生財之道太窄,顧不了許多,就打起了他的主意。為首的那個是柳堡北邊鄭渡村的朱老五,因為無惡不作,眾人恨之入骨,背後都叫他五閆王。他拉了鄭渡西北上的小尹莊那個外號花皮蛇的侯棟,和柳堡村的黃二炳,外號黑狗飛,黃二炳堂弟黃四,諢名黑蠍子入了夥。四個同夥密商,說孟如山好幾天沒上街,這一趟要是去辦貨,肯定身上要揣不少袁大頭(銀元),咱們截他一票,快活幾天。先說跟他“借”,他要是識相,我們就不用動手;他要是扭嘴,我們就霸王硬上弓,收拾他一頓,再拿了錢走路。都說他力氣大,也沒真正跟他較量過,就不信四個人還撂不倒他一個?自古好漢不打雙嘛!四個傢伙商定,當晚準備了刀、棍傢伙。到四更天,派了黑狗飛去探聽動靜。剛才在孟家山牆外一閃而過的黑影就是他了。當時,他踮起了腳,手扒窗沿,探上頭去,舔破了窗紙,朝屋內窺視,見到如山在枕頭下拿銀元,也沒看清多少,就急急忙忙向五閆王報信,同他們一起到亂墳地埋伏下來,只等獵物出現。
孟如山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越來越近,他走在亂墳和玉米地中間十分坦然,一邊走,一邊在想心思。小虎12歲了,念過二年私塾,識得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