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老校長說著哭起來。革委會主任是老校長的遠房侄。
“我咋救你吧,縣裡都定了,說你是現行反革命。別說定了,就是沒定,我也沒法救你呀。前一陣子那個老孃們還說我這個革委會主任有意包庇你,差點連我也批了。我也是自身難保啊,老叔。”
兩個人一時都不說話。半晌,革委會主任才小聲說:“都是那娘們搞的鬼。要不是她,村裡還不是咱們說的算。郝愛民他算什麼玩藝!藉著一個娘們的光爬上來了。這個娘們還不是仗著有軍管代表撐腰。要不她能抖起來?她和那個軍管代表沒準睡幾覺了。哼,就仗著一張狐狸臉子長得好。軍管代表他是外來人,不知道情況。要不,那娘們再好看他也不會答理她。哼,說實在的,要說咱村裡最該批的就是她。要不是那個老太爺臨死前把他家的地都分了,她能落箇中農?保準是地主。這麼看來,那老頭子真是活成精了。人家那是看到了那一步,知道地不分也保不住,還會給後代帶來禍害,才分的。那啥,她就是用陰謀詭計才騙了箇中農身份,那也脫不了她地主崽子的血脈。她家祖祖輩輩坑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那個石頭家廟就是她家害人的證據。”
老校長那時雖被絕望和慌恐弄得忐忑不安,但他還是很公平地說:“華家的祖上,並沒有怎麼害人,對僱戶們也都不錯,逢到災年還免捐,就是比別家趁(地方話,富有的意思)一點。”
“你咋還替她說話呢?嫌她害你還沒害夠咋地?比別家趁就是害人!那啥,那為什麼她家比別家趁,還不是她家害人害的!她家還站在村裡人頭上站了那麼長時間呢。我看呢,那個老孃們就是還想像她家祖宗那樣站在村裡人的頭上。哼,老叔,咱們就是比郝愛民晚了一步。要不,咱們先把那老孃們打倒,那村裡的局面就不是現在這個樣了。”
老校長沒有說話。麻木地聽著他說著村裡爭權奪勢的事。
“老叔,你安心地走吧,我很快就會為你報仇的。你知道嗎,郝愛民他爹媽死活不同意他和那娘們成親,他爹媽怕那娘們生出狐狸崽子。哈,他們這一分開,軍管代表和那些學生又是外來的,能在這兒呆多長時間!等軍管代表一走,我就能指望著那個石頭房子把那娘們整倒。為啥,那個石頭房子就是她家坑害我們無產階級農民的罪證。媽啦操的,看他郝愛民還能牛多長時間!”革委會主任低聲,然而卻是惡狠狠地安慰著前途未卜的老校長。
“大侄子,別想著害人了。還是想想辦法把我救出來吧。”老校長看著牛棚外的一角空地上說。空地上有幾隻飛來飛去的家雀。家雀蹦蹦跳跳地吃著地上的穀粒,吃幾顆,心滿意足地撲楞一聲展開翅膀,飛走了,把幾聲清脆而歡快的喳喳聲灑下來,落在牛棚里老校長的耳朵裡。“你害我,我害你的,要到啥時候啊?大侄子,你得想辦法救我。我們可是親戚啊,我被判成反革命你也會受到牽連。那死了的縣長的兒女不都受到牽連變成了反動派的狗崽子了麼!”
革委會主任立即警惕起來。“啥親戚?八杆子打不著你就是我親戚了?我是看你輩份比我大,又是同村同姓,我才喊你一聲老叔,你還就賴上了……想威脅我咋的?我告訴你,從今個兒起,咱這稱呼得改改了。你是臭狗屎、反革命,我是又紅又專的革委會主任,誰是你的親戚……”老校長的大侄子,革委會的主任越說臉上驚恐不安的表情越濃,後來他夾著煙的手都顫抖了。“我告訴你今天我就是通知你,要你準備準備明天好去縣裡。別的我什麼都沒說,你可別對別人瞎說。……哼,就是你說了也沒人相信你。你胡說八道就是陷害人民群眾。你想明白點。”他說完,一甩袖子走了。一團黑乎乎的蒼蠅嗡嗡地,在他背後地跟著他飛。接著又聽到他高聲地叫看守:“好好看著,別讓他跑了。”
第一天(下)(5)
革委會主任走了之後,送飯的才來。可是老校長已經沒有胃口吃一點東西了。他想到不可知的卻又兇險的前途,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時老校長還不老。四十多歲風華正茂的年齡。他是村裡最有學問的人。以前當過校長,後來轉行,剛要被任命為大隊長時,就被姨媽帶人回來把他說成了封建主義的孝子賢孫,還說他編的戲劇是醜化英雄,美化封建統治者,說他是反革命。眼看著那莫須有的罪名就要透過法律手續變成鐵一般的事實,老校長覺得他這一輩子全叫我姨媽毀了。當他看見我姨媽並從她的神態上看出她很不快樂時,就想到了革委會主任的話,想到了郝愛民絕不可能和她結婚,並且預先看到她在以後村裡爭權奪勢的鬥爭中被打倒的情景,他的心裡就產生了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