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總還是孩子的父親吧?〃
〃你連丈夫這份活兒都辭了,我以為你連父親的活兒一塊兒辭了都不幹了呢!〃
〃南絲,你替孩子想一想……〃
〃就是替女兒想,我才不能讓你跟她來往!你是什麼東西?你自己好好問問自個兒,你是個什麼玩意兒?你坑了我你還沒完,還要坑我女兒……〃說到這裡南絲一陣氣不夠用,頓了一下,〃哇〃地哭出來。
浴室裡有聲音了。璐〃嗵嗵〃地捶門,喊:〃我要出來!〃博士後所剩不多的頭髮一根根全豎起來的樣子,兩個厚眼鏡片寒光閃爍:〃你把孩子關在哪裡?!〃
〃我關她?……璐,要出來你自己出來!〃南絲拿餐紙擦著流到嘴唇邊沿的鼻涕。她手很準,不用鏡子也不會把臉上的妝擦花。〃璐,有人說我把你關在那兒,我關你了嗎?!〃
璐開始捶門,踢門,整個樓的玻璃都咯咯響。這位父親是一副衝鋒狀態了。南絲伸手去拎他風衣的後領:豈輪到他來這兒做救世主!博士後並不是她稀薄記憶裡那個秀才,甩身就把她甩出去幾步遠。她也就很合情理地往地上一坍,同時抓起拖鞋砸過去。拖鞋是銀色的,有個水晶酒盅似的跟兒。鞋跟兒命中了博士後那清麗如女子的眉毛,不幸錯過了他從七歲就開始用來遮擋單眼皮、塌鼻樑的眼鏡。浴室裡還是〃嗵嗵嗵〃的。博士後更來了拼死搭救的勁頭。南絲抓起鋼琴上一隻水晶刻花酒瓶,馬上又想到划不來。打死打不死此人都不配這麼好的東西。再說是鄭生送的,為讓她偶爾給他斟斟〃梅婁〃或〃柏根底〃(注:Merlo和Bergandy是兩種法國紅酒)。她的手改道去拿景泰藍菸灰缸,反正羅生要陪她一塊戒菸了。
菸缸砸得不好,準準砸在璐的肖相上。是何生認璐做幹孫女那天請人給璐畫的。把璐畫成德加畫中的芭蕾女郎。鏡框玻璃迸裂成一朵僵滯的禮花,就差落英繽紛。三人都靜了一剎那。又開始動作時,博士後已到了浴室門口,一掌打在門上。門給打出條縫,立時又被狠命抵住、關緊。隨後是一聲很脆的金屬碰擊,璐在裡面上了鎖。南絲見前夫懵在那裡,臉向著鎖著的門縫:〃小璐?……〃他以一種陌生的笨拙的哄慰姿態,輕叩一陣,輕喊一陣,門仍是關得嚴絲合縫。他扭臉來看南絲,目光已是相當討教的了。南絲拿出一副冷豔的勝利表情:〃是她自己鎖的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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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節:冤家(5)
〃小璐怎麼了?〃他不得不接受這份陌生。
南絲看見博士後感情上受的這一記打擊更為致命。這就對了。她看著前夫悻悻走下梯階,心想她即興設定的隔閡效果極佳。然後她回到客廳,看見前夫單薄的身影不久混入了三個街口外的唐人街人群。她深深感覺他的不重要;他和那一個個拎著塑膠購物袋的人群一樣對她無關緊要。更無關緊要。
從那以後,璐和她停止了對話。璐連拿她取樂一番,刻薄一番的興趣也沒了。羅生來吃晚飯,璐叫了聲羅伯,把嘴角兩個酒窩現了現,算是給了羅生面子。南絲遞遞眼色叫羅生逗她說話,羅生意識到母女間有了彆扭。一向風趣的羅生說出很失敗的笑話,把他自己窘得啞住。換一天是鄭生來吃晚飯。鄭生話原本就少,三個人只有開電視吃飯,那裡頭不相干的話至少也能填些冷場。鄭生走後,剩小半杯酒,南絲雖不愛酒卻總對愛酒的鄭生常剩個杯底子有怨。她仰脖子灌藥那樣把剩酒喝乾淨,感覺璐在偷偷瞅她。她訕訕一笑說:〃都是很貴的酒。〃璐把眼睛轉開,還是沒話。若在平常日子,璐會有一兩句尖刻的玩笑或一番噁心作嘔的滑稽表演。
到了第三天晚上,南絲開始失眠。閤眼的一會兒全是些活生生的夢。天將亮她渾身痠痛地起床,覺得女兒這樣熬她,是沒滅淨的那點張家基因開始作祟。她洗澡洗頭,化了很精細的妝,全副武裝去跟璐和解。想到做人做得這樣到位,末了還是敗給張家人,還得為了張家人跟這小冤家低聲下氣。一股絕望漲上來,她望著清晨新鮮的太陽,嫩嫩的陽光在她兩江眼淚上打顫。
璐也穿戴好了。一身緊裹的小衣小裙,上黑下白,頭髮揪在後腦勺上,用一隻蜜色的大夾子夾住。黑上衣與白短裙之間是必定要有個肚臍眼。南絲感到璐今天的裝束是很挑釁的。是激她發言的。她威嚴而祥和地說:〃不記得你有這麼短的裙子。〃璐聽不見她,對著粘在冰箱上的小鏡擠鼻左側的一粒粉刺。〃擠了要落疤的。〃璐仍是主觀上聽不見她。〃擠吧……一個痘一個坑。〃若在平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