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阿玫。早先的賭和窯姐倒是好東西,都給禁了,怎麼會不記得阿玫呢?老人溫約翰有些著急,為阿玫冤枉,覺得我從頭次進了展覽館就沒說過實話。他說:〃再說阿玫鬧了那麼大一場事!〃
我問:〃什麼事呢?〃
他不吱聲地揮著陳列櫃玻璃上的灰塵。撣帚是化纖獸毛做的,摩擦中起著細小的靜電。他把撣帚小心拿到門外,在空中用力揮打。似乎這是種有益的運動,他一直重複這樣的動作。我說可以用袖珍吸塵器處理撣帚上的灰塵。他說當然可以。我想我們倆之間肯定有一個人在講廢話。
閉館的時間到了,我從下水道冒出來,對下面黴兮兮的暖和依依不捨。上面是舊金山的冬天,霧在下午四點就從海上過來了,只有唐人街的霧不厚,街兩邊的鋪子門臉挨門臉,密集的人群破壞了霧的沉積。
華盛頓街口有個小食鋪,簡陋得無以復加,裡面客人卻不少。我猜它120年前就這樣簡陋。阿玫的前輩俊美無比的阿三那夜戲完之後在這裡吃宵夜。就是幾次唐人街大掃蕩中的一次。食鋪老闆來同阿三打招呼,說阿三你還不回去,一會亂到這裡就走不通了!阿三付了賬把辮子住頭上一纏,長袍一角掖在腰上。他走出鋪子不久就碰上了人群。人群舉著火把,順路點了一些他們看不上眼的食攤、房屋、旗幡一樣垂吊在樓上的廣告,等等。還有,晾在公共視野中的衣服、裹腳條子、尿片,店家招牌上拼錯了的英文字母,都要拿火去點。
阿三給追到一個垃圾場。追他的三十多個美國漢子都很熟悉阿三。他們叫喊要到阿三兩腿之間去摸一摸,證實了就好。阿三是男孩?這太讓他們覺得好笑了。阿三已沒路可逃,等死那樣等著他們上來。他們就把垃圾場包圍起來。阿三突然發現垃圾場是以一棵樹為中心而形成的,一棵白楊,直而高,立在垃圾峰巒正中。阿三在一條帶毛的臂膀伸向他時一竄就上了樹幹。那個人摸到他光滑陰涼的赤腳,一陣心顫,讓那腳溜出了掌心。
阿三爬到了誰也夠不著他的樹梢。輕盈的阿三僅讓樹梢添了些扭擺,沒有折斷的意思。三十多個人就那樣仰著臉和阿三談判,說他們只想證實,仙女一般的阿三是不是中國佬玩的一個噱頭。阿三在這場談判中一直沉默。遠處一點又一點的火在阿三的高度看是連成一片的。三十多個老少漢子七嘴八舌地對阿三說,他們全著了阿三的魔,阿三要真像戲班子廣告上說的那樣,是個男孩,他們會徹底傾倒,絕不繼續麻煩阿三,調頭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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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節:魔旦(2)
阿三像被說服了,一點點滑到大樹杈上。這裡他可以站直身體。阿三把長袍內的褲帶一鬆,褲子降落到樹下,他岔開腿雄赳赳朝等待答案的面孔撒了泡尿。阿三撒尿的態度和姿勢不僅是男孩的,而且是鄉下到處搗蛋、惹禍的野男孩的。三十多個漢子不但不守諾,心情更激動了。
我現在當然認識到,舊金山是同性戀大本營,阿三的麻煩在證實他性別後才正式開始。
60年之後阿玫聽說了前輩阿三的慘劇。阿玫的大黑眼珠涼陰陰地盯著領班阿祥。阿祥把阿三的結局已高度戲劇化了。就是通常意念上的〃民族仇恨〃……一族人和另一族人之間莫名其妙的敵意,在這樣戲劇化的重複轉述中漸漸變成了不可推翻的歷史。阿玫記住了那個結局:前輩阿三堅貞地不肯從樹上下來,人們便半帶玩笑地點燃了垃圾。白楊樹成了一柄巨大的火炬。阿三整個地著起來,從樹上墜落到一片火海里,閃閃發光地翻蜷。聽到此處,阿玫身上一陣疼痛。
阿玫在舊金山落了戶,開始上臺唱戲了。他先是唱一些邊角的角色,但他的樣子,一招一式實在太出眾了。領班阿祥也顧不上等他嗓子完成變音再委派主角給他。這是為什麼阿玫後來的嗓音總有些尷尬,在真嗓和假嗓的門坎上。好在一個人註定要出名,什麼瑕疵都擋不住。觀眾聽阿玫上來兩句唱得有點彆扭,有點人不人獸不獸的怪腔,很快就習慣了。似乎某類特殊的辛辣味道,只要一適應它就再離不開它。阿玫對於人們,無論白人還是中國人,有近似〃癮〃的功效。阿玫在14歲就有了阿三和阿陸16歲才得到的頭銜:〃金山第一旦〃。
老人溫約翰說,其實是〃關山第一旦〃。當年的華人把此地稱為〃關山〃,而不是〃金山〃,粵語的發音把〃關〃與〃金〃混淆了。我遺憾念誤的〃金山〃今天登堂入室成了正宗名字。〃關山〃其實把那時離鄉背井的被迫心情,那種自我流放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