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春愁怎替?那新詞且寄!”
雲鵬猛的一震,這可能嗎?他再也按捺不住,大踏步的跨上前去,他一掀簾子,直衝進房。霎時間,他愣住了。在一張椅子上,一個女子白衣白裳白飄帶,正抱琴而坐,笑盈盈的面對著他。這不是吟霜,更是何人!
“吟霜!”他沙嗄的喊,不信任的瞪視著她。
吟霜拋下了手裡的琴,對著雲鵬跪下了,含著淚,她低低的叫:“爺,我回來了。而且,再也不走了!”
雲鵬恍然若夢,輕觸著吟霜的頭髮面頰,她豐澤依舊,比臥病前還好看得多。他喃喃的、不解的、困惑的說:
“真是你嗎?吟霜?真是你嗎?你從那山林裡又回來了嗎?你不會再變為狐,一去不回嗎?”
弄玉從屋外跑進來,帶著笑,她也對雲鵬跪下了。
“雲鵬,請原諒我們。”她說。
“怎麼?這是怎麼回事?”雲鵬更加糊塗了。
“我們欺騙了你,爺。”吟霜說,含笑又含淚。“我並不是白狐,從來就不是一隻白狐。”
“那麼……”雲鵬腦子裡亂成了一團。
“是這樣,爺。”吟霜介面:“那時候我病得很重,自以為不保。當年漢武帝之妃李夫人,病重而不願皇帝親睹,怕憔悴之狀,使皇帝不樂。我當時也有同樣的想法,而且,爺愛護過深,我深怕讓爺目睹我的死亡,會過份傷心,所以,我和姐姐串通好,想出這個辦法來。只因為大家都傳說我是白狐,我就假託為狐,要歸諸山野。事實上,姐姐把我抬往另一棟住宅,買了丫頭老媽子侍候著,同時延醫診治。如果我死了,就讓姐姐把我私下埋了,你也永不會知道這謎底了。如果我竟然好了,那時,我再回到你身邊來,把一切真相告訴你。叨天之幸,經過一年的調養,我真的好了。”
“可是……可是……”雲鵬愣愣的說:“在那山野裡,我曾經目睹你蛻下的衣衫呢!”
“那也是我們叫葛升去預先佈置的,”弄玉說,笑容可掬:“我就知道你一定要親自去看的!”“原來葛升也是同謀。”
“同謀的多著呢,家人丫頭有一半都知道,”弄玉笑得更甜了。“只是瞞著你,當你在那兒朝思暮想的時候,吟霜就和我們只隔著一條衚衕呢!那葛升,他雖然參與其事,可是,他至今還懷疑吟霜是白狐呢!”
“我看,關於我是白狐這件事,恐怕一輩子也弄不清楚了,那香綺還在供著我的長生牌位呢!”吟霜也笑著說。
雲鵬看看吟霜,又再看看弄玉,看看弄玉,又再看看吟霜,忽然間,他是真的清醒了,也相信了面前的事實,這才感到那份意外的驚喜之情,俯下身子,他一把擁住了面前的兩個夫人,大聲的說:“在這天地之間,還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嗎?還有比我的遭遇更神奇的嗎?”還有嗎?在這天地之間,多多少少的故事都發生過了,多少離奇的,曲折的,綺麗的,悲哀的……故事,數不勝數,說不勝說。但是,還有比這故事更神奇的嗎?一九七一年一月二十二日午後於臺北水晶鐲
一是臘盡歲殘的時候,北邊的天氣冷得特別早,從立冬開始,天就幾乎沒放過晴,陰冷陰冷的風,成天颼颼不斷的刮著,把所有的人都逼在房子裡。臘八那天,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封住了下鄉的小路,也封住了進城的官道。大家更不出門了,何況年節將近,人們都忙著在家醃臘燒煮,準備過年。這種時候的街道總是冷清清的。天飄著雪,寒風凜冽。晚飯時分,天色就完全昏黑了,一般店鋪,都提前紛紛打烊,躲在家裡圍著爐火,吃火爆栗子。
這時,韻奴卻急步在街道上。披著一件早已破舊的多羅呢紅斗篷,斗篷隨風飄飛起來,露出裡面半舊的粉色蓮藕裙。繡花鞋外也沒套著雙雪屐,就這樣踩著盈尺的積雪,氣急敗壞的跑到鎮頭那家名叫“回春老店”的藥材店門口,重重的拍著門,一疊連聲的喊:“朱公公!朱公公!朱公公!開門哪,朱公公!”
朱公公是這鎮上唯一的一家藥材店老闆,也是唯一的一個大夫。因為年事已高,大家都尊稱一聲朱公公。這晚由於天氣太冷,早已就關了店門上了炕。被韻奴一陣急切的拍打和叫喊,只得起身看個究竟。小徒弟早就掌著燈去開啟了大門。“朱公公,朱公公在嗎?”韻奴喘著氣問。
“在家,姑娘。可是已睡下了呢!”那名叫二愣子的徒弟回答著。“求求他,快去看看我媽,快一點,快一點!”韻奴滿眼淚光,聲音抖索著,嘴裡噴出的熱氣在空中凝聚成一團團的白霧:“求求他老人家,我媽……我媽不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