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賜下諡號忠文,罷朝一日以示哀悼,還遣東宮太子代表皇室前往拜祭。楚家所受聖眷之隆,可謂當世無匹了。
就凌筠來講,雖然和楚家政治上立場不盡相同,和楚曦之間也有心病,但楚易仍是他最敬佩的長輩之一,因此皇帝派他往楚府祭拜,他沒有絲毫不情不願,而且還禮數具足,讓心知肚明他和楚家一直明爭暗鬥的官員們,也不得不歎服他的雅量。
走完了所有的程式,楚氏家人和一眾來祭拜的官員皆欲恭送儲君,凌筠略一沉吟,看向楚曦道,“世子送孤一程吧。”
楚曦波瀾不驚的與凌筠對視一眼,微點頭的走上前。
猜到這兩個除皇帝外朝中最有權勢的男人定是有話要講,眾人也就不再勉強,施禮之後,回靈堂去了。凌筠過轎而不入,顯然是打算步行到大門口,東宮隨從只得抬著轎子,遠遠的綴在兩人身後。
這日兩人皆白衣勝雪,卻穿出截然不同的氣韻。一個溫雅秀逸如美玉,一個清冷淡靜如霜月,偏誰都奪不走對方半絲光彩,難分軒至。若是兩人走在街上,姑娘家們恐怕會恨自己長少了一對眼,只因不知道該看哪個才好。
然而兩人之間看似融洽,實則尷尬,一前一後走了幾百步,凌筠才幹咳一聲打破沉默道,“世子之後如何打算的?”
楚曦想了想道,“京中事了,臣便會扶靈返鄉,丁憂守孝。”
凌筠有些出乎意料的側頭看了他一眼。
楚氏為開國元勳,爵位世襲,且家主一向在朝中擔任要職。若平常時候,家主離朝三年,仍可以在柘州影響朝廷大勢,可如今,世族和寒門之間權力鬥爭不斷,身為世族之首的楚家家主返鄉守孝倒是有些意向莫測了。
更何況……凌筠怎也不相信楚曦對徐思妍就會這樣放棄。
略一沉吟,凌筠試探道,“扶靈返鄉應是沒有問題,但丁憂?皇上定會下旨奪情吧?”
楚曦平靜道,“百善孝為先。皇上應可諒解的。”
凌筠聞言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逼視楚曦道,“忠文公的理想,世子就這樣放棄了嗎?還是世子在敷衍孤王?”
楚易一生都在捍衛世族的權力,楚曦就這樣輕描淡寫的退了一大步,難道是以退為進?
楚曦從容不迫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先父與臣都已盡力,仍無所作為,可見天意在殿下一方。審時度勢,激流勇退方是明智之舉,殿下不同意嗎?”
洛王與二皇子皆在政治鬥爭中落敗,凌筠冠禮之後,地位已穩如泰山,楚家如再硬撼其鋒芒,無異自取滅亡,一個不慎,便會落得家毀人亡。
凌筠愣了一下,半晌嘆道,“其實孤一直不懂,忠文公並非野心勃勃之人,為何獨對世族權勢如此在意。要知就算世族特權不再,以楚氏的功勳實力,仍可屹立不倒。”
楚曦出了會兒神,滿懷思憶道,“先父認為,自古以來,分權則盛,集權則衰。權力便仿若雙刃劍。若世族權力被完全架空,皇權便完全沒了制約。這把雙刃劍在皇上和殿下這般人物手中,固然可以縱橫天下,可是誰又能保證代代君主皆如殿下般呢?若落到庸人手中,這把雙刃劍便是一把失控的利器,會影響的,怕是皇朝的千秋萬代了。”
凌筠一向厭憎世族權貴盤剝百姓,生活奢華腐敗,還動輒有不軌之心,利用各種特權,意圖操縱皇室執政。從權力互相制約的角度去看待世族,還是第一次。聽了楚曦這番話,他一時間竟乏詞以對,垂目許久道,“但世族中人已墮落腐敗更甚皇族,如跗骨之蛆蠶食皇朝基業,照世子的想法,難道便要任之縱之嗎?
楚曦搖首道,“其實殿下只要摒棄對世族的惡感,不拘出身,量材用人,便足夠了。”
一個成功的帝王,必要拋棄個人的喜惡,一切考量,皆從社稷的利益出發。一旦心中有了偏見,便難免失了平衡。
凌筠想了一下,不置可否的轉身,繼續向門口走去,就快到門口時,突然又停下來,沒有回頭的低聲道,“世子若肯放棄她,孤對楚家可以既往不咎。”
楚曦亦跟著停下腳步,苦笑道,“殿下失了平常心了。殿下難道不知,她最恨受人擺佈。若此事給她知道,殿下和臣都將永遠失去她。”
凌筠沉默半晌,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若非他是儲君他是重臣,若非清楚的知道殺了他,只會讓她離他更遠,他真會忍不住不擇手段的讓他消失在世上。
楚曦聞言一愣,然後仍只是苦笑。他心中又何嘗不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