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趙錦在家置酒款待諸位心學同門,宋應昌、周希旦、陳與郊等等心學弟子全都在座,大家一個勁兒的給徐文長敬酒,謝他為師門奔走,終於奉陽明先生從祀孔廟,又替何心隱平反昭雪。
這些大人先生們畢竟是正途出身的文官,在秦林這個督主面前,實在不好太過諂媚,但徐文長就不同了,既是同道中人,又是老資格的頭號江南才子,輩分雖然和宋應昌這幾位一樣,但年紀和王陽明的關門弟子趙錦相比,也小不了幾歲,眾人便把感激的話,一股腦兒的倒給他。
徐文長好久沒這麼高興了,能夠在臨別之際為秦林再立一功,又替師門完成了夙願,可以了無牽掛的奔赴塞外,實在是再完美不過的人生謝幕。
所以,他喝得有點醉了。
一名穿青袍、扎英雄巾的壯漢騎著駿馬從後趕來,看見徐文長背影就面露喜色,趕緊翻身下馬,連聲叫道:“老師,老師,徐先生!”
徐文長睜著醉眼瞅瞅,咧著嘴笑:“子茂,是你呀……近來事忙,剛和趙都堂奉陽明先生進孔廟,你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和秦督主細說。”
秦林如果在這裡,定能認出這大漢就是那天申時行府前所見,身材魁梧、有卓爾不群之態的二品武官。
李如松,字子茂,遼東總兵官李成梁的長子,以武進士出身,三十多歲做到正二品都督僉事,剛剛卸下了山西總兵官的要職回到京師。
當年徐文長在吳兌幕中效勞,襄贊俺答封貢之事,然後遊歷邊塞期間,受到李成梁的盛情款待。
時人推許俞龍戚虎,但實際上俞大猷愛惜羽毛,在建功立業上遠不及戚繼光,其餘的麻家將麻貴、劉綎劉大刀、老將鄧子龍也稍遜一籌,能在功業上和戚帥並列的,只有遼東李成梁。
李成梁軍事生涯的前半段,是一串接連不斷的輝煌勝利,鎮守遼東二十年間,屢克強敵,滅建州女真領王杲,大敗圖門汗,陣斬泰寧部巴亥,先後拓疆土七百里,師出必捷,威振絕域。
不過李成梁在四十歲前,並沒有做軍官,而是個窮秀才,擺著的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因為沒錢去京師塞狗洞就是不能襲職,後來多虧了巡按御史的器重和資助,才辦理了襲職手續。
也許是做了二十年窮秀才的緣故吧,李成梁做了總兵也不曾忘本,對徐文長這個大才子熱情有加——搞不好老李當秀才時,早就名聞天下的徐大才子,還是他的偶像呢。
於是徐老頭子受邀留在李家,向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傳授兵法韜略,還教他周易參同契上一些打熬氣力的粗淺法門,所以李如松叫他老師。
按說李如松也夠倒黴的,憑功勞憑才幹做到山西總兵官,老爹守遼東,兒子守山西,也算一時佳話了,結果給事中上本彈劾,說父子倆不宜同掌方面兵權,李如松就很鬱悶的丟掉了官職,灰頭土臉的回到了京師。
李如松今年才三十六歲,正是武將建功立業的年紀,怎麼甘心就這麼閒下去?他在京師多方奔走,謀求能再次出鎮一方,至少也要領實際兵權。
李家在遼東煊赫無比,到京師就算不得什麼了,而且朝中諸臣都知道這事兒確實有點犯忌諱,貿然湊上去,很容易招來萬曆的猜忌,於是李如松處處碰壁,不知吃了多少閉門羹。
可徐文長說讓秦林替他設法,李如松似乎並不怎麼感冒,顧左右而言他:“老師,秦督主那邊可以暫時等等,學生約了幾位先生都是一時俊彥,大家一起坐坐。”
龍潛於淵 973章 冤家路窄
京師東城朝陽門大街的南邊,有條本司衚衕,就是赫赫有名的教坊司所在之處,附近演樂衚衕、勾欄衚衕、燈草衚衕,都是著名的煙花繁盛之地,鶯鶯燕燕、紙醉金迷,實乃北地屈一指的**窩、銷金窟。
演樂衚衕甄大娘子家,粉牆青瓦格外別緻,不大的院子裡流水九曲迴環,垂柳依依臨風,更有幾道娉婷的身影分花拂柳——這裡頭頗有幾位在教坊司落籍的犯官之後,知書識禮、大家閨秀的身份,格外受到狂蜂浪蝶的追捧。
不過今天可沒外人敢上門,就是那往日的熟客,走到門口聽那戴綠頭巾的龜公低語兩聲,便忙不迭的回頭就走。
吏部文選清吏司顧郎中和都察院江、羊、李三位在此,便如鍾馗鎮宅,鬼影子都不上門!哪怕是達官顯貴呢,也不願意被這群瘋狗平白咬上一口。
臨著池水的閣子裡絲竹悠揚,間或雜著幾句吟哦,顧憲成一夥全都布衣綸巾脫落行跡,和鶯鶯燕燕們打成一片,每人身邊都有位姑娘陪著。
甄